107、歌声（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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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那悠扬的乐声渐渐淡去。

可对于录音棚里的所有人来说，刚才的数分钟留下的影响却还残存。

封言扫过一旁死死盯着易简，眼里放光的越晌。不久前他刚断言的不可能恢复的情绪,就在少年那一曲没有歌词的旋律下,轻松被唤起。那处差点就要爆发更多争端的异体植入者们也还沉浸在那不知名的曲调中,神情平复了不少,甚至嘴角勾起了细微的笑意。

易简已经从道具箱上下来,少年脚步轻巧,没有打扰沉浸在歌声中的人的意图，却还是被关注着的人发现。人们渐渐围聚过去，哪怕是脖颈处没有红痕迹象的工作人员,也带着些许崇敬跟在他的身前。

不一会,那边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就是传说中的六号选手。要说《歌声》里拯救人心的声音，如果他都不适合,应该就没有人会合适了吧。”录音棚门口走进屋的人拿着电子板,一双深色褐眸扫过录音棚里的人们，自言自语道。

他的声音唤回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有人注意到了他,有些惊讶地打起招呼来。

一声声问候声里，唯有一个人最受瞩目。

“李先生？您怎么也过来了？刚才在路上没有遭到袭击吧。”宗浦走近上前，对外素来温和有礼的面容上带上了几分尊敬。神情上也谦卑了许多。

“外面狂化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还在昏迷中的已经送医，整个楼层巡视过了,没有还处于危险期的人。这点大家可以安心。”男人笑了笑，视线扫过宗浦点了点头，回话却不是对他，而是朗声说给录音棚里的众人。

得到这个消息,不少人安心了不少。最后零星的紧张感也瞬间消散，各自又回归到自己的事情上。

封言却是感觉男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看了过来，随后紧跟着的便是一句音量不小的自言自语：“好像是有好心人帮忙解决了问题，负责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些狂化者就已经挨个一排在走廊间躺好了。”

远看男人样貌并不清晰，但那双眼睛里流转的光芒很是锐利。不需多做确认，封言可以肯定对方已经知道那是他的杰作。但对上对方的眼睛，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偏转了视线。

那处围着少年的人久久没有散开的迹象，封言几次看见易简看向他的方向，只是少年五官刚刚映入眼前，没多久又会被其他的众人遮去。纵使他在认真的想要向着这边赶过来。

“封先生和他认识吗？”

“你和认识六号吗？”

两道声音一起传来。前者来自越晌，后者来自那李姓的男人。

封言避开了他的视线，但这人似乎有更深的兴趣，反而找上前来。宗浦跟在他的身侧，命运之子的脸上还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只是一双眼睛也时不时看向易简的方向，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原来你姓封，那想来应该就是那位封先生了吧。”听到越晌的问题，男人的话语突然笃定了起来。

褐色的眸子泛着暗光，来人的面上并无丝毫笑容，与未来年人标志的神情几乎无甚差别，就连态度上也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脖颈没有红痕，不曾植入异体，情绪不多。但不知为何，封言却是无端有种直觉，这人并非是没有钱进行异体植入手术或是不愿进行手术的无感情未来年人，而是一个拥有感情，只是更加善于隐藏的人。

见封言并不答话，他也并不觉得尴尬，继续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在上层圈子里，关于封医师的讨论热度可不输给《歌声》。就异体的处理技术上，您在圈子里的名声可是数一数二的。我有朋友预约过您的就诊，恰好听说您最近会在这边，所以看到外面发作的病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您。”

“嗯。”封言点了点头，等待着男人后面的话。

“而恰好六号报名的时候，光脑端资料提交的时候，我们这边也注意到绑定的相关监护人名字是封言。当时还以为只是一个巧合，没想到原来就是封医师。啊，忘记了自我介绍，我是李旻，是星际电视台目前的负责人。《歌声》毕竟是最近最为热门的内容，它的动漫化招募，我当然也是负责人之一。”李旻面上浅浅露出一个笑容，“现下情况来看，主角易简肯定只有六号能够胜任了。作为六号的监护人，我希望能够代表星际电视台同封言先生谈谈苏简和我方后续签约的具体事宜。”

“这个动漫化作品一定会有开创性的效果，而且相信封医师应该也发现了，六号选手的歌声对于人的情绪的唤起的确有着堪比神迹的效果，签约后我们一定会给出最高的待遇条件。你看，这不我本人都来亲自进行签约面谈？这是我们星际电视台最高的诚意了，一切的合同内容都会以纯文字的形式记录，并且进行备份公示，您不用有任何的顾虑……”

李旻那看上去正经的样貌具有一定欺骗性，当他真正开始说话，才让人发现他那话痨的属性。

可封言却没空在意他后面冗长还详细的补充说明，听着对方的话，他只是礼貌地应声，唯独在听到某个细节时，顿住了神情。

“和苏简的签约？”

“嗯，是的。在星网关系上您是苏简的监护人，按照他的年龄，虽然距离正式成年不到一年，但进行签约还是需要监护人的代理。不过具体签约内容上我们电视台也肯定会给出足够的诚意，这点您不需要担心，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因此给出各种限制……”

李旻还在不断解释着，封言眼下却没有功夫再听这些。他打开了自己的个人光脑，再次进入到那个平日里仅当坐标地图使用的功能仔细地查看起来。果然在副端持有人处看到了苏简两个字。

“……所以签约的事情，您交给我们一定可以放心，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等会我们也可以去会议室再交流详聊。”

“暂时不必了。我还有一些事，临时需要回去解决一下。签约的事情改日再进行详谈。”封言从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上移开视线，果断回绝了李旻的邀请。没有细看李旻和宗浦两人的神情，他回身又对越晌和经纪人致歉，“抱歉，今天有些事，可能得闲离开一下。异体已经得到过药物缓解，在没有更换新的异体前都不会有过多的不良反应了。”

“嗯，你去吧。”越晌倒是大方的点了点头，自之前听到易简歌声的第一时间，他就打开了录音，此时正在听先前那不知名曲调的回放，也没有功夫理会封言这边。

得到工作对象的许可，封言也没有再等李旻说什么，转身就走出了录音棚。与此同时通过亲子系统发送了消息。

在特殊的关系绑定系统下的消息会有特殊的提示，他人虽然看不到具体的内容，但周围的人也会得到一定的相关提示。

在未来年里，也有不少人靠这关系绑定系统来回避一些事情和麻烦。

消息发出以后，封言就开始回忆他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连带着团子也在宿主的影响下开始整理起关于小世界的数据。

搜索易简自然能够出来无数的信息。《歌声》的主角，穿越到真实世界的不稳定因素，就连易简来到世界前后做过的事情，虽然没有查看的权限，但也都在系统的数据库中保存。

但当搜索的内容转换成苏简。

这个世界所有核心有关命运之子的资料里，没有一条跟这个名字相关。就连遇到过的路人甲，都不曾使用过这个名为苏简的名字。

而那日，在收到光脑进行个人注册的时候。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易简却是在自己终身无法修改的个人资料上，毫不犹豫地填下了苏简这个名字。

不可能通过任何渠道得知的名字，又会如此恰好成为第一时间的选择？

与其相信只是偶然，封言倒宁愿相信这些日子，对方早就通过某种途径恢复了过往所有世界的记忆。至少找回了苏简这个名字。

思考的过程漫长，然而等待的时间却不过几分钟。

原以为还需要用更久的时间脱身的人却是已经站在了面前。

少年一双琥铂色眼瞳亮晶晶地看来，不论是面庞微红羞赧的神情还是期待的眼神，都发出着同样的信号。

各种猜测和疑念在接收到这些讯息后被无奈放下，封言到底没忍住，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真心地夸赞了一句：“刚才的曲子，很好听。”

的确，很是特别。

哪怕是他这样从各种小世界走来的人，也能发自内心地认可，那段没有具体歌词的旋律的确仿佛有种魔力，能够让人的情绪彻底地平静下来，只剩下被温柔抚慰过的暖意。

“嗯，大家也都说很好。”易简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那琥铂色眼眸里的光色渐渐融进些许笑意，使得那高兴的心情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离他最近的封言。

封言自然清楚，这份高兴并不是来自先前围聚在他身侧的“大家”，而是自己的那句肯定。

再看少年那仿佛全身心信任的神情，蓦然间，封言对于心底那个问题的执着和紧迫感消散了不少。

可他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的面试也通过了，星际电视台那边有人问我谈论签约的具体事项。不过听说，你在光脑上登记的名字是苏简？”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名字呢？”

封言垂眸看向那双高兴但清澈的眸子。在他说话时，那双眼中的神色也不曾因他的任何语句有过丝毫的变化，与他所猜想的、会发生的情况，全然不同。

听闻封言的询问，全然地给予了信任的少年也是毫无保留地给出了他的答复：“因为我真正的名字，就是苏简。”

“虽然在那边的世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后来大家都称呼我为易简。但是我自己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就是苏简。”易简，或许应该称为苏简，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坚定。

《歌声》的连载从丧尸潮爆发，到后来他认识一个又一个队友，也有数年的时间。从始至终，哪怕是书中的配角也称呼他为易简。就是与最高主神数据库连接的高级系统团子，搜索过整个数据库，也不曾找到有关易简本人就是苏简的资料。

可少年的眼神无疑传达着他心中的坚定。

而封言也发现，相比自己以往从未曾有遗漏的记忆，相比数据容量能够覆盖一切小世界的团子，他的内心似乎更愿意相信对方这么一句随口的解释。只因为苏简是这么坚持着。

“那以后，我就也称呼你为苏简了。”封言笑着掩去心里的各种想法变化。

同样的一个名字，过往无数个世界念过数遍，可在此时、在眼下，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却无端给他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而他抬眸后，看到的也是少年微怔的神情，和那双骤然间带上了湿意的眸子。

“嗯，好。”他很快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神情乖巧而腼腆，让封言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一时差点要以为刚才转瞬看到的莹光只是他的错觉。

按照以往，少年露出这般的神情就是他有些害羞不愿让人看见，封言也会顺着少年，避开视线，将话题转到别处，等对方脸上热意消退。但眼下，他却无端地觉得情况有些变化。

他没有走开，而是再度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垂眸的一瞬，便捕捉到了低着脑袋的少年滴落下的那点泪珠。

似是因着封言的这一个动作，原本伪装得足够平静的人突然间神情有了变化。从肩膀开始清微地颤抖起来，随后就再也掩饰不住。

向来对距离分寸把握的很好的这个世界的少年，在封言猝不及防下，没有像之前那般躲远，而是凑上近来。一张脸整个地缩在了封言的怀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那闷而低的声音，就连几乎整个将人抱在怀里的封言，也要微低脑袋，凑近了些，才能听出里面隐隐的哭声。

是委屈、又掺杂着别的一些极为复杂的情绪，夹杂在那闷闷的哭声里。

声音不大，并没有什么撕心裂肺，也断断续续毫不连贯，但却反而让人的心情因此更为沉重。不知是不是心理上的感觉，封言甚至觉得胸口沾染了上冰凉的湿意。

一个简单的名字，封言思考过穿越以来的各个世界。但最终他还是排除了那些可能。少年易简是易简也好，是苏简也罢。内核的本质是那个一路走来的灵魂，但眼下的他也是原原本本的，在这个世界，经由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创造而偶然来到真实世界的一个角色。

但同样是这个名字，对于这个世界的苏简，似乎有着某种更深的，他所不能理解的情感。

封言收拢了手，将人抱紧了些。听着那哭声渐渐转弱，最终停止。

贪心的少年又顿了顿，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脱离封言怀抱的第一时间就是转过脸，狠狠擦了擦还未干透的泪水。

再转过脑袋的苏简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封言也不再去上前确认，他很清楚，这次，是真的害羞了。

“虽然我坚信苏简是我的名字，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那是我的名字。”少年低着头，声音很低，微羞的语调倒是无法遮掩和伪装，“因为只有在最初的一瞬，我觉得我叫苏简，但后来我也一直觉得易简就是我的本名。甚至我自己都要怀疑那是不是我的一个错觉。但是在登记的时候，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对易简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在想寻找替换的时候，脑海里就又蹦出了那个名字。”

苏简微微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方才的一番揉搓下微微发红，鼻子也红透了，一头梳理的很好的黑发在刚才蹭动的过程中显得有些凌乱。纵使五官精致，可狼狈也是确然。但此时，那双仍然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却是再度盛上了笑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登记那个名字以后，我反而更坚定我的选择是对的。以及，听到你能够这样喊我，我很高兴。”

笑意很淡，不是以往那种仿佛被点亮的惊喜，也不是听到被夸时那愉悦到仿佛要翘起小尾巴的快乐。甚至就连嘴边的弧度都是浅淡到几乎没有。

这个笑容，狼狈而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