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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营帐里骤然响起。
这一巴掌极为响亮。
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压根就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霎时间都吓傻了,三魂没了二魂,惊惧无比地望着床榻边的身影,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胆子小的小太监甚至两条腿都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王上贵为天子,如今被谢美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还亲眼见到了!
一时间,营帐内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地跪下。
他们宁愿瞎了眼睛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他们还想活着,不想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站在祁砚之身后不远处的大太监徐屏也被这一巴掌吓的不轻,平日眯着的眼睛一睁,心知不好,连忙也颤颤巍巍地提衣摆跪下,低着头念叨着王上息怒,一句话不敢说。
祁砚之一言未发。
那一巴掌,谢芙打下去的时候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不消片刻,他白皙的脸上便现出五指红痕,唇角甚至破了,些微血迹自唇角沁出,自下巴滑下。
他根本没料到谢芙这个反应,也没任何防备,现下狠狠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偏过头去,火辣辣的疼痛当即从脸上传来。
他侧着眼眸,眼皮一贯垂着,眼底阴冷望不见底。
片刻后,在她惊惧憎恨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唇边忽然勾起了极冷淡的笑意。
他居然在笑。怎么有人被打了还会笑得出来?还笑得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个场面极为可怕,让她光看着便不寒而栗,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蜿蜒爬上皮肤,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登时让她恐惧得恨不得逃离。
“谢芙……”
祁砚之用指腹拭去唇角血迹,哑着嗓音慢慢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唇边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望着她的眼中带着深浓的狠厉。
祁砚之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听闻她晕倒,赶赴过来,在她床榻边一坐便是半天,亲自看着宫女照顾她,一切事务都不容有误,他从来没对人这样过。
而她呢?
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扬手甩他一巴掌。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掌掴他。
她把他这个北晏的君王当什么?当用之及来挥之即去,不高兴便动手打的玩意吗?
谢芙僵坐在那儿,望着他。
方才她一巴掌切切实实地打下去,手立即感觉到了疼痛,可想而知自己适才用了多大力气。
女子泼墨似的长发散在身前,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荼白衣裳勾勒出瘦削的肩头,是秋江寒月般清冷的美人。
只是此刻面色苍白,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祁砚之深吸口气,忽然沉声道:“都滚出去!”
王上每一个字音都蕴着彻骨的怒火,营帐里的宫女太监反应过来,连忙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出去,徐屏应了声是,默默叹了口气,也退了出去。
转眼后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芙也逐渐从适才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她打了祁砚之!
但谢芙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打了便是打了,她不后悔,自然也甘愿承受他的怒火。
他会怎么做?打回来,还是杀了她?
无所谓了。
见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冽地望着自己,手下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祁砚之低低笑了下,忽然道:“孤是不是太宠你了?”
若要赐死她谢芙,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
得享荣华富贵还是卑微入泥,全在于他的喜怒。
他若不喜,不捧着她,她谢芙在北晏算什么?
这般望去,男人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一抹红痕突兀,谢芙看得心头直跳,澈净眼眸浮出惊惧,死死压着心中情绪。
良久,见男人眸光越来越沉,似怒火渐胜,她也不由害怕起来,往床榻里退了些许。
许是她后退的动作刺激到了他,祁砚之忽然欺身过来,携着怒意覆上她的唇。
他力道很重,掌下使了很大的劲,压得她生疼。
谢芙心中还残存着梦魇之中的阴影,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心中浮上厌恶,条件反射攥紧手狠狠打了下去,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不消片刻,祁砚之闷哼一声,忽然用力一把将她推开。
谢芙被推得跌倒在被褥中,青丝凌乱披散在肩头。
她勉强用双手撑着身子起来,红唇边染上了几许鲜明血迹,不过不是她自己的。
是祁砚之的。
那双杏眸蒙上一层水雾,看向祁砚之,像是带着尖锐倒刺的小兽,浑身戒备,抵触任何人的靠近。
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祁砚之也有些狼狈,他凤眸冷戾,低低笑着,忽然觉得很荒谬。
多久没人敢这般对他了?
祁砚之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压住心中翻滚着想要冲破束缚的戾气,站起身。
“谢芙,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低笑一声,语气森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亡国的俘虏而已,没有孤的宠爱,你连皇宫里最低贱最卑微的宫人都不如。”
“知道若孤把你废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被肆意侮辱,被当成杂草一样践踏……什么都有可能,皇宫里的龌龊事情太多了,被废弃驱逐的妃子,在偌大的皇宫中什么都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将她踩在脚底下。
祁砚之眼中已然恢复极冷冽的清明。
随即,一字一句道:“给孤到营帐外面跪着。”
谢芙别开视线,一言不发,慢慢下了床榻。
她脚上伤口还未完全恢复,走路时还疼着,落地有些踉跄,只得一步步往外走去。
待掀开营帐的帘子走出去,迎面便对上了徐屏和纸鸢几人有些愕然的目光。
谢芙看懂是在问她怎会如此,但她没有说话,垂眸往前走了几步。
纸鸢正要急急上来搀扶她,却见她转了个方向,竟然提着裙摆跪下了。
“美人您……”纸鸢震惊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营帐的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身着玄色暗绣衣袍,发束银冠的祁砚之自营帐中出来,宛若神祗的面容寒冷如冰。
纸鸢一惊,她不敢多看,立即缩回手,低下头和其他人一同行礼:“王上。”
祁砚之扫了四周站着的人一眼,对徐屏道:“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让她起来。”
徐屏额头上沁出些汗,弯腰回道:“是。”
饶是他在祁砚之身边跟随了好几年,但此刻仍觉得心惊胆战。
旁人适才都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发现了。他离得最近,适才匆匆一眼看到了王上面上的红痕,竟似是被人打的!难道是里面那位……
徐屏低着头,只觉得平生所遇到的惊骇事都在这位谢美人出现后占了齐全,不知道该称赞谢美人大胆,还是不怕死。
王上可是在重回北晏朝堂之后,便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草地上没有遮拦,风携着秋凉抚过草地上的人。
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沉默地跪在营帐前方。
男人再没有施舍她一眼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了。
***
郑映寒靠坐在床榻上,背后垫着软枕,容貌略显得憔悴,但被她稍微用心一妆饰,加上美眸通红,便又显得楚楚可怜,看起来惹人怜惜。
四下无人,郑映寒瞥了外面一眼,皱起眉头:“王上还在谢芙那里吗?”
宫女小心翼翼地呈上药碗,哄劝道:“娘娘别动气,先将这药喝了罢。”
郑映寒抬手挡开,“拿走,本宫不想喝。”
“一想到谢芙那贱人装晕将王上哄骗去,本宫心里就来气。”郑映寒望着帐缦,指尖陷入手心,忿忿不平,“还偏偏是在王上来看本宫的时候……”
宫女为难劝道:“娘娘,太医嘱咐,喝了药伤口才会尽快痊愈,您这样会让王上心疼的。”
宫女的话才说完,忽然听外头的太监扬声传唤道:
“见过王上——”
郑映寒心中一喜,太好了,王上终于来了。
随即,郑映寒反应过来,立即朝里侧偏过头去,半阖上眼眸,声音虚弱道:“拿出去吧,我不想喝。”
她虽闭着眼,耳边却仔细听着动静,听见脚步声走进营帐,朝这里而来。
宫女见到祁砚之并没有出声,约莫是祁砚之的旨意。
不久后,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床榻边响起。
“为何不喝?”
听见这话,郑映寒似这才转醒,睁开眼眸看清床榻边的祁砚之。
她勉力扯出笑容,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臣妾……”
祁砚之淡淡道:“不用了。”
“谢王上。”郑映寒眼中露出温柔笑意,向后靠了回去。
祁砚之扫了宫女手上托盘中的药碗一眼,“映寒怕苦?”
郑映寒唇瓣抿了抿,小声说:“嗯。”片刻之后,又立即道:“但是现在王上来了,臣妾心里便不那么怕了。”
话音落下,却见男人神色无波澜,郑映寒心中有些失望,继续问道:“王上心情不好吗?”
她这才将视线投到男人面上,却忽然察觉哪里不对——
王上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有红痕?
而且,那红痕看起来竟是,竟是一个掌印!
怎么会如此?王上是北晏最尊贵的天子,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掌掴王上!
郑映寒震惊万分,口中喃喃,“王上,您怎么……”
说着,她想起王上适才去了谢芙那边,难道……
见祁砚之不说话,郑映寒猜测着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眉间蓄着愁容道:“难道是谢姐姐?”
“可谢姐姐就算再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对王上啊,她怎么下得了手,臣妾看的都心疼。”郑映寒欲说还休,紧紧皱着眉道,“王上,您别太过生气,当心气坏了龙体……也许谢姐姐只是一时糊涂……”
“你无需称她姐姐。”
祁砚之的语气冷漠而疏离,像是只提起一个寻常女子。
郑映寒一愣,旋即心中闪过几分喜悦,暗道谢芙你骄纵许久终于也有今日,面上却犹豫道:“这……”
正作为难状,这时一旁的宫女又将那药碗往前送了送,“娘娘,太医说这药须得趁热喝的。”
郑映寒不情愿地瞥了那苦药一眼,道:“这药太苦了,我喝不下去。”说罢,又看向祁砚之:“王上喂臣妾可好?”
迎着女子殷切的目光,祁砚之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手中接过药碗。
郑映寒满心柔情地喝下一勺药,谁知才喝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皱起眉别过头去,“太苦了……”
这些药不是作假,是太医开来促进伤口愈合的,因此都按着药方来熬,会苦正常不过。
祁砚之看着郑映寒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另一道身影——
荼白衣裳的女子孱弱地靠在床榻边,小脸素白。
那碗药汁也是漆黑难闻,苦的厉害,她却一声不吭地尽数喝下去,全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
冷淡而安静。
……
见昭容娘娘叫苦,宫女赶忙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碟子中取出蜜饯,送到她唇边。
郑映寒咬了小半块蜜饯吃下,终于缓过来些,却又发觉男人心思似有些游走,不由柔声道:“王上?”
祁砚之回过神,掀起眼帘,看向面前容貌娇艳的女子。
不一样。
她不会这么笑,就算偶尔笑时,也不会笑得这么讨好刻意,柔情万分。
他厌恶谢芙的清冷孤傲,却又恰恰为她骨子里的清冷孤傲所痴迷。
那抹燥郁化为欲念,午夜梦回时时刻刻都让他煎熬万分,他梦中所见的,心心念念的,想要看到的,都是她被折磨得颤抖低泣的模样。
他想将她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不管是人还是心。
可这一刹那,方才的场景却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脸色苍白,眼神恨极的模样,还有毫不犹豫抬手打他的那一巴掌,纵然跪着也清傲的身姿……
祁砚之眼底阴鸷骤然一闪而过,他沉下眉眼,侧身将那药碗放回了托盘上。
郑映寒艳丽的脸上露出不解,“王上?”
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错了,怎会惹得王上不开心。
郑映寒正忐忑地想着,男人声音传进耳边:“你安心休息,孤不打扰你。”
绣着云纹的缁色衣摆收束,只见祁砚之站起身,竟要朝外面走去。
郑映寒慌忙撑着身子坐起,她想要说话挽留,心头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只能道:“王上慢走……”
旁边的宫女福身恭送王上离开。
等到那道携着疏冷龙涎香的玄色身影消失在营帐外,郑映寒脸上的柔情笑意便悉数褪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深呼吸,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怒气。
王上适才神色转冷,估计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又想到了那个贱人!
郑映寒恼怒不已,用尽全力拍了下床沿,“谢芙那个贱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幸运!哥哥今日没能成功,竟让她侥幸逃脱了!她回来晕倒,王上便立即去看她,她醒来还居然打了王上一巴掌,未免太肆无忌惮!”
“这个贱人……王上就该赐死她才对!为什么她还能平安无事?”
从营帐外面悄悄进来一个宫女,听见郑映寒的话,上前压低声音回禀道:“娘娘,那谢美人被罚跪在自己的营帐外边了。”
郑映寒美眸盛满怒意,抬眼看那宫女,“只是罚跪吗?”
宫女想了想,怯怯点头:“是。”
“果然如此,王上又一次放过了那个女人。”郑映寒怒极反笑,仿佛念出仇人的名字一般,低声道,“谢芙……”
***
日头渐沉,此番秋猎在赤沂山中,众人直接就地扎营休息。
祁砚之并没有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的小太监见到王上归来,恭敬行礼。
祁砚之走进营帐,站立两旁的小太监只觉得一阵冷风掠过,随即男人的声音冷漠响起,“让郑琮来一趟。”
小太监连忙应是,转身下去通报了。
此时已入九月,北晏地处偏北,入夜时分已然添了几分凉意。
祁砚之的营帐内燃着淡淡熏香,小太监进来通报,说右相大人请求觐见,祁砚之嗯了声。
小太监出来请郑琮进去,郑琮点了点头,跟随小太监走进营帐。
彼时,座上男人正在翻阅文书,大太监徐屏随侍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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