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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的许多年,每当林晚回忆起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那天,都会发自肺腑地意识到,其实从当天早上开始,不祥的预兆就已经频频出现。

首先是打开房门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一条蛇盘踞在房门外。

同住的女孩被吓得尖叫着跳回床上,林晚虽然也很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用房间里的三脚架把蛇挑远了些,然后关上房门,打电话让招待所的服务员上来处理。

临辛县是当地有名的贫困县,他们入住的招待所位于保护区周边的某个乡镇,周边环境说好听点是山清水秀,说难听点就是落后贫穷。

不过服务员态度还挺热情,把蛇装走后,还帮他们在门口叫了辆三轮摩托车,仔细嘱咐司机一定要把这四个人安全送到保护区内。

司机听说他们是来考察保护区的,一路上视交通法规如无物,不时回头向鸟鸣涧的几人介绍临辛县的保护区做得有多好。

“要我说啊,等有了钱就把周围的旅游做起来,多吸引些外地的游客,苦日子就到头咯!”

山路崎岖颠簸,林晚感觉脑震荡都快被巅出来了。

她抓紧三轮摩托的车框,和同事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实地考察只是基金会审核流程的其中一步,他们来了,不代表鸟鸣涧就会把临辛县自然保护区纳入资助目标。

全国各类自然保护区加起来将近三千个,鸟鸣涧不可能全部顾得过来。

资金有限的前提下,还是要根据物种的多样性和珍贵度、是否有科研或宣传价值、以及保护区本身的管理制度是否健全等多方面去考量。

这一个月以来,林晚算是把铁石心肠练出来了。

保护区的基层工作人员大多态度非常真诚,被那一双双眼睛期待地看着,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起初她还会委婉地暗示“物种比较单一”“这些鸟目前数量还蛮多”之类的话,想让他们别在鸟鸣涧这里浪费时间,尽快寻求其他机构的帮助。

没想到有天回南江的时候,被舒斐叫进办公室骂得狗血淋头。

舒斐欣赏她是真欣赏,教训起来也是真的狠:“你以为自己是谁!正式的评估报告没做就敢暗示结果?知不知道人家投诉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我们鸟鸣涧实地考察就是做假把式,随随便便看一眼就断定不出钱,你作为鸟类学者的专业性喂狗吃了?!”

林晚差点就被骂崩溃了。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舒斐骂得其实很有道理。哪怕她明知那些保护区无法通过申请标准,也不能仅凭一张嘴就劝别人转寻其他门路。

她是好心没错,但别人只会认为他们敷衍了事。

经此一役,林晚再也没做过此类提醒。

每次考察完后把数据记录下来,笑着表示回去之后再开会定夺。

所以这次来临辛县,林晚原本也打算全程微笑服务的。

结果等她从三轮摩托下来后,硬是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纯粹是被糟糕的路况给折腾得没脾气了。

当地的护林员接待他们往深山里去,为首的林业局官员很健谈,源源不断地介绍临辛县近年来都有哪些候鸟在此栖息、留鸟增加了几种、每种的数量有多少等等。

林晚走在队伍中间,注意到她身侧的一个年轻护林员始终很紧张,眼神与她对上时,便会很不自然地转过头,躲避目光似的看向别处。

起初她以为这人害羞,几次之后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假装系鞋带落到后面,等同行的一位男同事过来时,抓住对方说:“注意一下周边环境,我感觉他们在隐瞒什么。”

同事闻言点点头,走了一段后,突然停下脚步:“你看,那边有落葵薯。”

林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树林里看到大片藤蔓状的植物,白色的花蕾一串串地与枝叶缠绕散开,已经隐隐有了覆盖低矮树木的势头。

“没认错吧?”她轻声问。

同事借着地势的遮挡,悄悄走近观察了一会儿,回头肯定道:“没错。”

林晚皱了下眉,心里有数了。

回到山脚下的护林宿舍后,她翻看完当地的鸟类观察记录,抬头看向仍在侃侃而谈的官员:“请问威胁监测记录在哪里?”

那人顿了一下,说:“附近没有环境污染,这几年宣传得好,盗猎也没发生过。”

林晚坚持问:“外来物种入侵呢?”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林晚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考察的线路是别人带他们参观的,就这样都能沿途看见落葵薯,由此可见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种存活能力极强、生长速度极快的外来入侵植物,很可能已经破坏临辛县自然保护区的原始生态环境。

他们或许想过办法却无济于事。

眼看鸟鸣涧的人来了,就想无论如何把这事给瞒过去。

临走时林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位护林员满脸自责的表情,大概是恨自己掩饰得不够好,被他们发现了端倪。

回去又是一路颠簸,同事犹豫地提起:“其实临辛这个保护区各方面条件不错,把落葵薯清除干净可能还有希望。我刚跟他们聊了一下,环境确实很艰苦,这些年坚持下来很不容易。”

“嗯,但是管理制度也是审核标准之一。”

林晚叹了声气,做出决定,“我会把这件事写在考察报告里,具体结果以后再看吧。”

受这桩意外的影响,回去后几人都有点沮丧。

做动物保护就是这样,更多的是和人在打交道,而人性本就复杂,牵扯起来难免让人愤怒,又难免让人不忍。

林晚抱着笔记本赶报告到深夜,快写完时听见住在隔壁的两个男同事过来敲门,说服务员推荐了县城的一家当地特色宵夜,车程也就半个多小时,想请她俩出去一起试试。

“你们去吧,我想把报告写完。”林晚说。

同住的女孩不解地问:“大魔王没要求当天交吧,不能等回了南江再写?”

林晚语气认真:“当然不能啦,回到南江我要忙着约会的。”

“呿——”

其他三人发出整齐划一的鄙夷声。

林晚笑嘻嘻地送走了同事,独自留在房间里给报告收尾。

等到全部写完时,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她揉揉眼睛,打算去床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给同事打电话问他们几时回来。

谁知刚拿起手机,一阵眩晕就猛然袭来。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坐久了低血糖,但随即就赶到脚下的地板正在以某种诡异的弧度晃动。

走廊里不知是谁大喊道:“地震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林晚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该死我的报告还没保存”,可大自然并没有留给她拿上笔记本下楼的时间,她甚至连自由走动都做不到,只能在剧烈的摇晃中被迫踉跄撞向桌子。

最后的时刻,林晚跌倒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车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像一方倒扣的砚台,将远处群山的影子死死扣在里面。

高速公路上,几辆越野车疾驰而过。

车后是台风即将来临的南江,而坐在车上的人,个个神色凝重。

周衍川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临辛县政府在地震发生后不久,就与星创取得联系,希望他们能够提供无人机技术支援。他们会找到星创并不奇怪,毕竟星创之前参与的电力巡逻项目中,临辛县便是巡逻地之一。

又一次结束通话后,周衍川按了下太阳穴,转头问:“临辛县的山区地貌测绘图发过去没?”

“发过去了。有支赶到的救援队用的是星创的无人机,他们正在采集新图像做对比制定救援计划。”

“离临辛最近的电池供应商联系上了吗?”

“也联系上了。他们今天就会往那边送电池,绝对能保证接下来几天的使用需求。”

周衍川“嗯”了一声,把手机充电线接好后,点开微信看了一眼。

林晚始终没有回复消息。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拽紧往下扯了一把,又像有把刀插在里面不住地翻搅。

一阵接一阵的钝痛不断传来,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老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最后一排传来郝帅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唯恐哪个字没有说对,就会让他陷入崩溃。

周衍川哑声回道:“不用。”

郝帅默默地收了声,转头看向窗外,使劲眨了下眼睛。

凌晨从被窝里被叫起来参加抢险,的确是他作为飞手没有预料到的工作经历。可他这人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只要到了关键时候,就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所以哪怕明知会有余震、会有暴雨、会有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他还是来了。来的路上还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想我就是个飞手,不用深入第一线,ok问题不大。

谁知还没赶到集合地点,他就收到徐康发来的消息,说林晚和几个同事也在临辛县,另外三人因为地震时刚好在户外,所以没受什么伤,但林晚一直联系不上。

郝帅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他不敢想,万一林晚有个三长两短,等周衍川抵达临辛时,场面该如何收场。

·

林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时间确认自己还活着。

这话说出来多好笑,有朝一日她居然需要思考“我现在是死了还是没死”。不过应该是没死,因为全身上下哪儿都疼得厉害,可要她说具体哪里最疼,大脑就像塞满了棉花似的,浑浑噩噩地阻止她继续思考。

头顶的天花板早已裂开成无数块,横七八歪地压在那里。

林晚勉强转头脖子,依稀辨认出左边那个帮她挡住横梁的东西,多半就是房间里的衣柜,而右边那个断掉半截的玩意,则是她不久前才用过的桌子。

是不久前吗?

也可能不是,她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在最后的关头,很狼狈地、连滚带爬地找到了一处三角安全区。

周遭的惨叫声与哭泣声渐渐减弱,不知道大家是想保存体力等待救援,还是已经……

林晚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幸运地发现四肢都没有被任何重物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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