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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户盯着大商户,大商户盯着天风楼。

一早,毕三姑刚到重山阁,就看见窗下放着的一抬箱子,瞧那模样,装银子的?

毕三姑眼睛一亮,又听沈如是吩咐丹竹。

“你亲自去趟绸缎庄,把我今年定的新衣都撤了,还有,今年的胭脂水粉也减半。”

毕三姑暗暗一喜:这位姑奶奶真想通了!

毕三姑连忙上前,“姑娘怎么能这般委屈自己?四五千两也算不得太多,姑娘若是不舍得,便是从我们这些人的用度里面拿出来些,也就是了,你可不能省。”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沈如是停下手中的事看了过来。

“三姑待我太好了。”

毕三姑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是天风楼的门脸,委屈谁都不能委屈姑娘不是?只要姑娘想通了,不同官府衙门对着来,尽快把钱都交了,这些小事都好说。”

沈如是歪了下脑袋,反问了一句。

“三姑听谁说,我要缴那笔税钱了?”

“不、不缴?”毕三姑一怔,“那姑娘让丹竹去绸缎庄胭脂铺做什么?”

不是为了省钱?

沈如是一笑,那笑比窗外春花灿烂,连毕三姑都止不住心神一荡。

“三姑不必着急,很快就知道了。”

......

她说快,那确实快得紧。

丹竹到了绸缎庄一说,绸缎庄的掌柜差点打落了算盘。

他人还没回过神来,丹竹又去对门的胭脂铺,将定好的胭脂水粉减了一半。

两边的掌柜都急坏了,沈如是可是大主顾,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少旁的商户也都围了上来。

丹竹被围着问了半天,才答了一句,“我们姑娘说,要少花钱。”

丹竹说完便走了,其他人都傻了眼。

不过傻眼也只一瞬,下一瞬众人明白了过来。

“肯定是因为补税!天风楼估计要补好几万两的税,给补穷了!”

满大街陡然一静。

接着,喧闹吵嚷了起来。

那还了得?!

天风楼这样的大商户都要伤筋动骨,小商户还要不要活了?!

众人明白过来,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满条大街上的商户皆哭天抢地,又过了两刻钟,满开封府的商户都要关门了——

这生意,没得做了!

*

姚录在书肆看书,看得正入迷,也被书肆老板撵了。

他连忙问了情况,一听之下才愣在了当场。

沈如是不肯交钱了事,这是要出手了。

她这一出手不要紧,闹得满城沸沸扬扬,首辅加税的新政可怎么进行下去?

姚录来不及再看书,立刻去了章纪堂临时落脚的院子里。

章纪堂正坐在太师椅上饮茶。

姚录把事情说了。

“......那沈如是果然不安分,要跟官府对着来了,稍稍放出了些消息,就引得满城猜测,我来的时候,商铺全都在关门避税!”

章纪堂刚喝的茶扑哧一呛。

这么快的动作?

姚录愁人。

“......商户不配合,新政很难推行下去了,朝堂里该要轻看大人了,大人快快想个办法,按住那沈如是才行。”

章纪堂揉了揉太阳穴,想了一下。

“按着她做什么,随她去。”

姚录张了嘴,没吐出一个字来。

半晌才道,“大人就不怕那沈如是和官府作对,坏了咱们的事?”

章纪堂端起茶盅,拨了拨飘在上面的茶叶。

“她是个做大买卖的,还真能同官府对着来?虚张声势罢了。”

他说着,目光向外看去,悠远了一瞬,嘴角微微一翘。

“是个聪明的。”

姚录在这句话里缓了一缓,又听章纪堂说了一句。

“不必插手,静观其变。”

话音一落,外面就来了消息,说是杨知府寻姚录商量事宜。

姚录不由地回头看了首辅一眼。

首辅可真是料事如神。

姚录直接寻了个由头,让人去知府衙门请假,说有事去不了。

他要静观其变。

这位大花魁,就让杨知府自己对付去吧。

姚录不去衙门,却派人盯着衙门一举一动。

不多久,他就得了个消息,说杨知府请毕三姑衙门叙话。

不曾想,毕三姑竟也同姚录一样,说自己因病卧床,给拒了。

但天风楼却有另一人去了。

这人身穿旧年素裙,头戴帷帽,面容遮掩的一干二净,从天风楼出来,上了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

马车向府衙驶去,风吹起门帘,车内有清淡的香风飘出,偶然可见帷帽下面,女子身上的素色衣裙,袖口下,隐隐露出几根葱白玉指。

不是沈如是又是谁?

城中又沸腾了。

“大花魁都开始穿旧衣裳了!官府加税要吃人了!官府这样相逼,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些话没先传进沈如是车内,径直灌入杨知府耳朵里。

杨知府急了一脑门的汗出来,没等那马车来到知府衙门,就派人前去拦了她。

他直接就近寻了个茶楼,就地就把沈如是安顿了。

杨知府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亲自去茶楼请花魁吃茶。

“我的小姑奶奶,这是唱哪一出?!”

沈如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的交椅上,素色褙子衬得她摘掉帷帽的面上红润稍淡,显得颇有些楚楚可怜。

她道不敢,“是三姑着实病倒了,天风楼不敢驳了大人颜面,只好由我来了。”

她说着,抬手指了身旁的一抬箱子。

“大人要天风楼补的税钱,我已经带来了,整整五千两。”

杨知府有些惊喜,又有些云里雾里。

喜来的突然,让人觉得不安。

不仅他不安,连悄悄在隔壁开了个雅间,墙边听壁的姚录也觉得不安。

姚录转头看看上首坐着的章纪堂。

首辅大人也同他一道来了,只是沉静坐着一动未动。

隔壁杨知府还在疑惑。

“姑娘为何亲自带着钱来?”

沈如是回,“上次大人和姚大史去天风楼,是我们招待不周。三姑这两日身子不济,大人不要见怪。我本想着此番大人同姚大史也是一起前来的,所以不想再劳烦两位大人,这就把要交的税钱带过来了。”

她说着,往外看了一眼,“姚大史怎么没来呢?”

她这么问,就在隔壁听壁的姚录莫名心下一紧。

杨知府却没在意这么多,说姚大史病了,“许是刚来开封,水土不服,告假休养了。”

“哦。”沈如是听着,缓缓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杨知府却看着那一箱子银钱,有种别样的感受。

这些年天风楼生意风生水起,整个开封府都跟着繁荣起来。

尤其每年五月,花魁亲自登台开幕,接下来一整月的戏不断,五湖四海的人都来看,这给开封带来多大的收益?

杨知府不是什么上进的官,因着治下开封自己争气,从来没落于人后。

杨知府想到这些,都是这位大花魁带来的好处,不禁软了语气,好声好气道:

“加税这件事,确实突然了些,好在朝廷有分寸,加的不算太多,天风楼这次打头做个好榜样,下面就好施行了。”

沈如是规矩坐着,温声道,“是知府大人抬举天风楼了,本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知府心里更加熨贴。

只是隔壁听壁的姚录有些打鼓:这沈如是怎么突然如此好说话,真要交钱?

他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把玩着桌上茶壶的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不知听没听见,也是一副不着急的模样。

他正想着,隔壁杨知府又开口,语气比刚才更柔和了,还有些安慰的意思。

“天风楼本就是开封第一大商户,怎么当不得?这些年天风楼带着开封府兴盛,本官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放心,本官都记着,日后有好处,自然少不了天风楼。”

这话从知府嘴里说出来,那是十分给面子了。

若是旁人,早就惶恐不已。

谁想到,沈如是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天风楼恐要对不起知府大人的厚爱了。”

那雅间里,沈如是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如水晶亮,她语气透着淡淡的哀伤。

“这天风楼,我不准备再开下去了。”

她声音不大,落在杨知府耳朵里,却好似晴天霹雳。

天风楼不开了,开封府的盛景岂不是要结束了?

“这、这是为何?!”

沈如是面色凄婉更添几分无奈。

“大人莫怪,我年岁大了,就快撑不住花魁的名头了,毕三姑也是身子时好时坏的,我二人商议早些散了也好。”

这话一出,杨知府紧紧皱起了眉。

隔壁姚录奇怪地摸了胡须。

而首辅大人眼帘微掀,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杨知府道:“这不对吧,就算是这样,天风楼没有眼前盛况,也不是一般的花楼可比,光是将话本子翻演作戏这一道,就不是旁人做得来的。”

天风楼从沈如是翻演话本起家,如今大江南北流行的新戏,多半出自天风楼。

正因如此,每年五月,天风楼的戏期,才有这么多人慕名前来一观。

这样的天风楼,因着东家年纪大了,就不做了?

杨知府不信,“你何不说实话?”

他看住了沈如是,势必要让沈如是将那实情讲出来。

隔壁的姚录也想知道沈如是怎么说,他瞧见,首辅大人眼帘又微微掀了些许。

可沈如是只摇头,“哪有什么旁的原因。”

杨知府才不信,当下好一番盘问,盘问到了最后,沈如是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大人何必非得问个明白?”

“自然是要问明白的,你们有什么问题,本官给你们解决!”

沈如是见状,面露为难的思虑,半晌,难以启齿般声如蚊讷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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