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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落在公主府外,侍女们搀扶颜庄下车,早有壮硕仆妇隔开守门小厮,抬着一乘小轿候在门前。

颜庄登上去,漫不经心舒展开手掌,细白小手上筋脉明显,犹如易碎的瓷器。他忽而笑了声。

这身躯确实易碎。

那日他刚刚成了长公主,还以为长公主被欺辱而死,又恨又怒之下,殴打了许多人,又踢开大门。

过于剧烈的活动,致使他四肢疼痛难忍,至今未消。

绵延的酸痛混杂着服药也未能见好的腹痛,亦将怒火燃起,跳跃升腾。

由此而生的除去愧疚,还有深入骨髓的恨意。

或许是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他的魂魄,这愤怒无法彻底抑制,总有些许火星迸射出来。

旁侧侍女们都不敢抬头。

柳絮随风于地上滚动,或鹅黄或淡白的花朵开满道旁。颜庄自手掌上挪开视线,声音平稳:“郎中来过没有?”

“回殿下,来过了。”

“驸马身子骨儿怎么样了?”

“回殿下,昨日驸马又吐了血,别的还好,今日已止住了。”侍女战战兢兢地答。

颜庄目光投向远处粉红的花影,唇角微勾,话语也讲得柔和:“那婉姑娘呢?”

侍女脸色微微变了,低下头,停顿些许时间,方才回答:“没有殿下吩咐,婢子们哪敢给婉姑娘请医问药啊。”

颜庄瞥她一眼,笑盈盈的,手搭在轿辇上,温声道:

“我不过少吩咐一句,你们便不给她请郎中,岂不显得我这个天家公主满腹酸醋,无容人之量?走,我去瞧瞧婉姑娘。”

他说话温柔可亲,两侧侍女却都浑身颤抖着跪下,重重磕头:“殿下,婢子们有罪,求殿下宽恕!”

叩头声消减了几分怒火,颜庄不紧不慢地抬了抬手:“起来吧,本公主不怪你们。听话的人,谁不爱呢?”

最后一个字调子微微上扬,那些侍女听得脸色惨白,慌忙道谢。

“走吧,赶早儿见了婉姑娘,还得再见见驸马,不然教人笑话我们夫妻小题大做,只不过打个架,就谁都不理谁了。”

侍女连忙恭维:“殿下宽宏大量,实为女眷之楷模。”

刚压下去的火气登时又冒了出来。

什么女眷之楷模,不会说话就少说!

若非自个儿如今身在长公主的皮囊之中,外表的确是个女人,颜庄得把她一脚蹬出去。

他笑得有点咬牙切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仆妇们将他抬到公主府东北角一座小院里,这才放下。

小院挨着公主府的园子,走不了几步便能入园游玩,墙外是幽静巷道,依依斜着几株杏树。

偏是偏了些,对于婉姑娘来讲,倒是个绝佳的住处。

院里传来悠长的箫声。

这曲子如泣如诉,哀婉凄凉。

倘若吹箫的是个宫女,又恰被皇帝听到了,一定会好奇顿生,纳她为妃嫔,盛宠一段时间。

然而颜庄从来就没生出过这样的闲情逸致,有回在伺候皇帝听妃嫔弹琴吹笛时昏昏欲睡,被皇帝笑骂“真是根木头”。

他只觉心烦。

颜庄步伐雅致,行动间禁步甚至没发出声音,缓缓踏入院门。

庭院中的景象堪称奇特。

昨日才吐过血的驸马南怀赐,正与婉姑娘相拥。他坐在藤椅上,婉姑娘倚在他胸前,避开臀腿伤处。

她环抱着南怀赐的脖颈,手中持一根玉箫,呜咽吹响,哀怨无比,技艺之高超,连皇帝的妃子都比下去了。

颜庄从没听说过哪个皇妃能以这种姿势吹奏乐器。

他恍然大悟,心说难怪驸马喜欢她。

两人情意绵绵,都没注意到院外有人到来。周遭侍女于颜庄目光中瑟缩不止,谁也不敢出声。

颜庄提起裙角,缓步走到一棵梨花树下,在石凳上坐了。如雪梨花簌簌而下,点缀在眼角眉梢。他顺手摘下一片,以指尖托着。

杨令虹的葱指细而白,乍一看,几乎瞧不出分毫血色,微长的指甲也未染上通红花色,白到透明。

那雪色花瓣停留于指尖,越发显得这手调养不当,带着病美人般的秀气。

可病美人虽美,前头还带着个寓意不详的病字儿呢。

颜庄唇角垂下,冷冷地望向不远处缠绵的人。

公主府建成时,遍栽桃树。

如今后院花厅的还在,前院花厅外却已换成摇曳梨花。显而易见,这树是依照着婉姑娘的喜好改种的。

反客为主,使皇室公主跌落云端,深陷淤泥,他颜庄难辞其咎。

颜庄眼里焚烧起熊熊火光。

婉姑娘一曲吹完,和南怀赐生离死别般搂抱在一起,二人放声大哭。

南怀赐哽咽难言,抚摸着婉姑娘面颊,拭去她眼角泪痕,那火热模样,越发显得颜庄坐着的石凳凉意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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