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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这仗一时半刻打不起来了,加之太上皇驾崩,燕廷誉更想立即回京送父皇最后一程,原本生母的离去,多年来他从未有过表示,倘若这次不能痛快哭一回,怕是会终身愧疚。

向同嘉帝讨药的飞书一天两封的催,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外忧内患,燕廷誉心急如焚。

他想救越析感染瘟疫的百姓,然而圣姑却建议将整个越析城焚毁了,永绝后患,两人未达成共识。

于是他留了十多万人马在越析,帮着处理这里瘟疫,尽量施以援助之手,他敬城中百姓能够自行封城,阻止瘟疫向外扩散,故而能救多少是多少,战争损伤人命在所难免,而天灾面前,无谓敌我。

他带兵往北走,在周边城镇搜集药物,一有收获,就派人往越析送,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青川,城门前的石刻依旧如新,他颇有感叹,更觉归心似箭。

南诏不比黎国地大物博,还是回到故土,才能找寻更多的药物。

这个时节,方离开青川郡地界,便觉得天气忽而冷了下来,尤其是在渡了大江后更甚。

官道两边的榕树参天,隐去更远处的荒芜之地,战争无情,百姓最为可怜,唯恐殃及池鱼,早早南上避难。

圣姑先他两日离开,他忽觉心神不宁,便将收药搭救的事宜交付给了窦小虎,自己则只带万人兵马,立即赶往长安。

他这边马不停蹄刚出蜀地,在驿馆处稍作歇息时,便遇见了季轩他们刚巧从南边过来,时间紧迫,几乎不容人过多的寒暄叙旧。

季轩见燕廷誉能吃能喝,生龙活虎,对他肩膀就是一拳:“咱们年下在长安,定要一醉方休。”

燕廷誉毫不客气:“谁先趴下谁便要学狗叫唤。”

“……”季轩郁结,“王爷不能如此仗势欺人。”

完颜彰负手踱步走进驿馆,一眼认出燕廷誉,面色变的不大好看。

燕廷誉见其气势,也猜出对方身份,当即垂首抱拳:“燕廷誉见过武安侯,侯爷身体可还康健?”明明他一个手握重兵的超品亲王,怎都不用对一个边界守城的老侯爷服小,可不就是心虚么,也掺杂尊敬的成分在里面,更多的是因为他是彩阁的父亲。

武安侯依旧面色阴沉,口气淡淡的:“王爷可折煞老朽了。”

“晚辈应当的。”燕廷誉恨不得跪下来,叫人一声岳丈大人,无需客气。

武安侯见他风尘仆仆,又说:“王爷晚间是住店还是待会儿继续赶路?”

燕廷誉很想在此休息一夜,然而迫在眉睫,他不愿耽搁:“休息片刻便走。”

武安侯“嗯”了声,终是说了句掏心窝的话:“天家四小子,太宗皇帝赏赐我完颜府邸丹书铁券的时候,只有一条规矩——谋逆不赦,你可记好了?”

燕廷誉自是早已明了,然而武安侯此时再次提点,定有他老人家的用意:“小王谨记于心。”

完颜彰又提醒道:“做任何事情,量力而为,遵位而行,断不能越过本分。”完颜彰见多识广,怎不知这个时候的长安,最容易滋生事端,只要燕廷誉不逞强、不僭越,恪守本分,应当无大碍,“你行军打仗,虽说兵强马壮,也须知‘骄兵必败’的道理。”

燕廷誉虽觉完颜彰过虑了,但仍旧应承:“多谢侯爷提点,往后再在长安重聚,小王定当上府拜访,感谢侯爷金玉良言。”

能说的,不能说的,完颜彰都交代了,个中深意,还要他自己去面对、体会,倘若他自以为是,行事莽撞,做不到“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那么便不值得将彩阁托付于他,就当把丹书铁券打水漂了,还能听个响。

***

此番回去终是迟了几日,燕廷誉第二日夜里到达终南山时候,见这里白幡满路,在月色中颇为扎眼,想必太上皇已然入了陵寝,他脑中思绪乱如麻,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先去磕头道一声儿子不孝。

他静跪了一夜,战场上两军对弈时候,也不曾像这般身心皆受煎熬。

待到了早间时分,晋王过来上香,迷糊中人还没完全清醒,对着跪在享殿里头裹孝布的人说:“这两日你跑哪去了?守陵也不见个踪影,若叫圣上知晓,少不得又要说你。”

燕廷誉吸了下鼻子:“六弟——”

晋王瞠目:“我当是大哥呢……”随后他过去拥抱他,带着些许鼻音,“我还以为战事吃紧,你不得空回来。”回来就好,人没事就好。

燕廷誉没有关心楚王何在,他心里有别的忌惮,临过来前,他收到同嘉帝派人送来的——先帝爷所留密诏,同嘉帝于信中也说了晋王对彩阁的期冀,要他自己小心防备,必要时候可自行解决一切烦恼。

身处父皇长眠的享殿,燕廷誉暂时不想提及任何有碍观瞻之事:“父皇走的时候,可有别的话说?”

晋王说不知晓:“我远在洛阳,父皇驾崩后才得召入京,没能看到父皇最后一面。”

燕廷誉安静地烧纸钱,火光照得他的脸上一片光晕:“父皇驾崩了,你可曾消了气?”

是在说徐皇后之死,这始终是晋王的心头刺,怎能不恨。

晋王叹了口气,默默蹲跪在燕廷誉身边,往火盆里放纸钱:“相比较我的不满,难道四哥以前从未恨过父皇?”

自打喜欢上彩阁,燕廷誉看事情全面了许多,懂得何谓真爱,何谓苦衷,倘若感同身受来比对,打个比方,待哪天彩阁生产的时候,有人阻碍他,而令他抱憾终身,他定当也会同父皇当初那样,做出屠宫的事,呸——他才不会容许别的女人介入他同彩阁之间,男人更是不行。

燕廷誉说:“恨与不恨,他都是我们的父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晋王顺势接了话:“世间最难得者兄弟。”

果真如此么?此刻皇城里正进行着一场厮杀,一个处心积虑,一个蓄谋已久。他们可曾讲过兄弟之情,念及父母之爱?哪怕只那么一点点,也不会造成今日的兄弟相残的结局。是了,同嘉帝不是没给过楚王机会,是楚王自个儿不去珍惜。

既然晋王提及兄弟,燕廷誉便是有话想说:“今日当着父皇排位,咱们兄弟好好说道说道。”

晋王跪坐,等着他继续说。

燕廷誉道:“这两年我不在长安,但也有听闻三哥身子偶有抱恙之时,咱们几兄弟谁都不易,三哥掌天下更是不易,旁人我也懒得计较,但你我兄弟二人,还是要多替三哥排忧解难的好。”

晋王自认为做到为臣子的本分,同嘉帝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三哥让我把蔺元姝留在宫里,我都没拒绝,还不够替他分忧的么?”

“此话怎讲?”燕廷誉只知晓他们大婚,尚不知元姝有孕一事,“还未恭贺六弟新婚之喜。”

晋王不知从何说起:“蔺氏她怀孕了,父皇驾崩,她本不该来长安,可是三哥却下旨,务必要带上蔺氏一起。随后更是说,要留蔺氏在宫中养胎,这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蔺氏的孩子以后也会留在宫里,倘若是个男孩,怕是要过继给三哥。”

燕廷誉细品晋王的话,这般兴师动众,说明同嘉帝不是在开玩笑,依着密诏上的意思,说明帝王无子嗣,故而挑晋王的孩子入宫,也在情理之中,便不知晋王本人以后如何自居了:“如果晋王妃一举得男,加封太子,三哥……三哥退位的话,你会守在洛阳,还是待在长安?”

晋王没有接话,反倒是说出心中疑虑:“前两日大哥同我提起某事,看似随意,如今一想,倒觉另有隐情,大哥有意无意地暗示,表姐在宫中有孕了。”晋王抿唇,有了一番猜测,“表姐会不会真的同三哥有了孩子,而不昭告天下,却将蔺氏当幌子?来日表姐诞下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皆说由蔺氏所出,如果月份碰上了,说蔺氏产下双生子也会叫外人信服。那么再将这个孩子‘过继’给三哥,简直就是光明正大地拿回他的子嗣。”

燕廷誉深信彩阁不会与同嘉帝有什么,定是楚王异想天开:“你们不去说书,都可惜了这张嘴皮子。”顿了顿,又说,“倘若真如你们所料,彩阁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宫了吧。”

晋王没听明白:“出宫?待你班师回朝,过了父皇孝期,三哥定会与表姐……”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大婚的吧。”

燕廷誉见其神色,心中咯噔一声:“你那什么表情,难不成你对青唐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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