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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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看着就慈眉善目,比面色冷淡的褚先生看上去和善多了，一直笑眯眯的，就算一开始提醒王熙凤不要走神，也是慢声细气,丝毫不见生气模样。

所以见李先生不生气,王熙凤才渐渐大了胆子左看右看不回神，不比上午上褚先生的课时一直提着心,不敢走神,生怕褚先生发脾气。

但现在,问她的李先生也是一副笑模样,王熙凤却觉得心里发虚。她磨磨蹭蹭站起来,嘴唇张了又合,支支吾吾，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李先生只笑着不说话，也不让她坐下，也没出言斥责，就让她这么站了一会儿。

王熙凤渐渐红了眼圈儿。

李先生看差不多了,方道：“凤姑娘没听,今儿时辰还早,我再给凤姑娘讲一回。元春姑娘和鸾姑娘也再听一遍罢。凤姑娘请坐。”

王熙凤小心坐下,再也不敢走神，含着泪又听了一遍。

这回讲完,李先生再叫她起来讲一遍故事里都说了什么,她鼓着气，大声把记着的都说完了。

才过三周岁还没多久的孩子说出来的故事前后颠倒，没甚逻辑，还或有用词不通的地方,李先生却笑着夸道：“凤姑娘说得不错，差不多都说全了，声音也大，话音清楚。”

王熙凤面上绽出笑。

李先生接着道：“只是说话并不是越大声就越好。姑娘们都是大家闺秀，往后见的也都是大家子的夫人姑娘们，讲究一个温文尔雅。凤姑娘才刚说故事的时候，若声音能放低放柔些便更好。”

王熙凤被挑出了不是，但因前头得了好几句的夸，并不因这不高兴，反而坐下后开始想李先生的话。

李先生心内一笑，又让鸾姑娘和元姑娘各讲一遍。

三位姑娘水平参差，年龄也差得大，就得让说得好的在后面说。不然凤姑娘鸾姑娘听元姑娘都说完了，自家说不出来，岂不更不爱学了？

今次叫凤姑娘先起来说，是因为凤姑娘走了神，她必得给凤姑娘长个记性，不然应是叫鸾姑娘先说。

但李先生听完了鸾姑娘说的，不由面露欣赏之色，决定下次还是得叫凤姑娘先起来。

鸾姑娘话说得比凤姑娘少些，但比之凤姑娘却更有条理，句子还说不长，却能说得一句是一句。

李先生心里赞赏，着意夸了一回，瞥见凤姑娘撅起嘴，也不去管，只听元姑娘说。

等元姑娘说完，正好是放学的时辰到了。李先生说放学之前，先看着凤姑娘笑道：“其实今儿本来能每人说两遍。第一遍说了，看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好，再说第二遍，就能有所进益。只是因我多讲了一回，所以诸位姑娘就只能回去自说一遍，等明日上课，我再问。”

王熙凤满脸通红，低着头给李先生行礼。李先生又笑嘱咐道：“今儿凤姑娘鸾姑娘在屋子里练的是坐和站，走虽没练，但请姑娘们回去的时候，脚下也走得稳当些，慢些。”

这话让王熙凤强绷着脸，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自己厢房内。

王熙鸾跟着进去，看王熙凤坐在罗汉床上，低着头不说话，也爬上去坐在她身边。

屋外，元春想了一瞬，没往屋子里进去，笑笑自先往正房走。

旁边大丫头碧荷悄声问：“姑娘不进去看看？”

元春笑道：“她们姐妹先说一会子，我看看，若好了就好，不好我再劝。你看着时辰，离请安还有两刻钟时叫我。若是妹妹们来了，也叫我，不许怠慢了。”

碧荷忙着应了。

王熙鸾在王熙凤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去拉她的手。

王熙凤别别扭扭把手给了王熙鸾，又自己别扭一会儿，小声问：“鸾妹妹，我今天是不是拖累你们了？你怪不怪我？”

王熙鸾想了想：“有一点。”

王熙凤又低了头。王熙鸾接着说道：“可是我也知道凤姐姐不是故意的。以前娘、瑚大哥哥、元春姐姐教我认字，我也总是走神，后来我把一本书念完，才慢慢不走神了。凤姐姐以后也会不走神的。”

琼玉在旁听着要笑又不敢笑。自家姑娘读书认字的时候最是认真，现在这么说，是做小妹妹的安慰凤姑娘呢。

王熙凤握紧了王熙鸾的手，好一会儿，附在王熙鸾耳边，小小声说：“鸾妹妹，对不起，我明天一定好好上学。”

王熙鸾嘻嘻笑着，也扒在王熙凤耳边说：“那我不怪凤姐姐了。”

两个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手拉着手爬下罗汉床。王熙凤拉着王熙鸾跑到正房门口，问守门的丫头：“元春姐姐做什么呢？”

经过昨晚一遭，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再没人敢怠慢王家两位姑娘。

守门的小丫头忙打帘子，先请两位姑娘进去。堂屋里也有守着的丫头，看两位姑娘进来，忙让到西屋姑娘卧房炕上先坐着，上茶上点心，又有丫头往东屋过去告诉大丫头。

琼玉看着她们这一连串的动作，只不做声，心里忖度着一会儿是该和元春姑娘说两句，还是暂存着先回家和夫人去说。

她正想着，又去看姑娘，却见姑娘朝她笑，还眨眨眼睛。

东屋里，碧荷听得了，看姑娘一个字儿写完了最后一笔，方回了两位王姑娘在西屋的事儿。

元春听了立时搁下笔，先问：“什么时候来的？”

碧荷忙回：“就才刚来，还没小半刻钟呢。”

元春看她一眼，道：“一会儿再和你们说。”便匆匆往西屋过去。

见元春进来了，王熙凤王熙鸾都要起来问好，元春忙道：“起来做什么，你们那小短腿，上上下下怪麻烦的，都坐着。”

她两个便就坐在炕上团手问了好。元春也往炕上坐了，笑问：“是怎么了？这会子来。离请安还有一会儿，咱们一刻钟后就走。”

王熙鸾推推王熙凤。王熙凤搅着手犹豫一会儿，在炕上跑到元春身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元春听完搂着王熙凤摇晃，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课又不是一天上完的，咱们得上好几年学呢！就耽误一日半日，这没什么。”

王熙凤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以后一定好好上学！”

元春一笑，又和她两个道：“以后妹妹们找我，只在门口叫我就行。今儿都是丫头们不懂事，还把你们先领这屋里来。咱们一家子姐妹，哪儿来的这么多客气规矩。”

王熙凤说话就要答应，王熙鸾在她之前忙摆手开口道：“那可不行。元春姐姐要读书写字，我和凤姐姐瞎玩，扰了姐姐念书就不好了。”

元春看着屋里丫头们，笑道：“这话怎么说？不管因为什么，妹妹们来看我是好意，我反把你们晾在这儿，自己一边去看书，叫我心里怎么能安？来了直接叫我就罢了。”

看两个妹妹身上衣服还没换，元春便命人打水并给她们各自换件衣裳——夏天天热，一走动就是一身汗，小孩子又更爱出汗，拜见长辈不能身上不洁净，哥儿姐儿们都是一日换两三次衣裳。

趁妹妹们换衣裳的功夫，元春把碧荷碧枝都带到东屋里，严肃道：“二位姐姐，才刚我说的，你们明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碧荷碧枝互相看了一眼，碧荷道：“可是姑娘，两位姑娘往后要在府上住长了，一日来个三五回，姑娘完不成功课，岂不是……”

元春道：“我以为两位姐姐是祖母身边的人，总该比我明白些，没想到倒这么糊涂！我问你们，我要上学，两位妹妹上不上学？”

“我要做功课，两位妹妹有没有功课？”

“就你们顾着我，那王家的丫头们岂不顾着她们姑娘？你们还在人家面前，就现敢慢待。况且温夫人你们也见了不少回了，她调理出来的丫头能是那等不知轻重没规矩的人吗？琼玉琼琚两位姐姐也不会任妹妹们胡闹的。”

“倒是你们，妹妹们还没怎么呢，就防得和什么似的。叫人家看在眼里，怎么想我？怎么想荣国府？你们若觉得两位妹妹不该和我一起上学、一起住，不如直接去和祖母说。你们不去，我自去告诉祖母你们的意思也好。”

为防着西屋听见，元春这番话说的声音不大，却震得碧荷碧枝都跪下认错求饶。

元春亲手把她两个扶起，叹道：“我也知道姐姐们都是为了我好。但两位妹妹是客，我是主，又是姐姐，总要撑住咱家的脸面才是啊。”

王熙鸾不知元春在东屋和她的丫头们都说的什么，但自那次之后，她发现她和王熙凤在院子里过得更舒服了。

也不是说本来院子里别的丫头婆子们不听她们调派，而是感觉现在出个门啦，摘个花儿啦，要点儿东西啦，院子里的人行动着都比以前麻利不少，笑得也更灿烂更真了。

王熙鸾心下满意，心想当孩子就是好啊，你饱含深意的说几句话，人家完全不会以为你是故意说的。

满意的王熙鸾第二天在贾母处用完晚饭，便说想去给张伯娘请安。

左右她才两三岁，看不懂大姑和元春姐姐复杂的眼神很正常。

贾代善对两个儿媳妇的态度已经放在那里，史夫人也不好和他对着干。这些日子，她任二儿媳妇怎么殷勤服侍，也没松半句口，牢牢把家事攥在手里。

这一重掌家事，她才发现短短三四年的功夫，家里许多管事要么就是悄没声的换了人，要么就是已经有些偏向了王氏。

分明张氏管家的十年里，那些人也用得好好儿的，怎么一到王氏手里就要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