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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时,王子腾温瑛收到王熙鸾来信,便知情了荣国府贾宝玉事前因后果。

温瑛看完有些生气,和王子腾抱怨道:“鸾儿这事说做错倒没甚错,不管那贾宝玉衔下来的玉是俗物还是什么,大肆吵嚷出去着实不妥当。可鸾儿毕竟和瑚儿只是定亲,还未成亲,现在只能算是亲戚的情分住在荣国府上,她就越过张姐姐使唤众人还不算,竟还要让张姐姐去做这个,弄那个,这真传出去,她名声可怎么办!”

王子腾笑道:“这有什么。别说荣国府没那么傻把话传出去败坏鸾儿名声,便是鸾儿这事做得也没错。便真要怪,只能怪张夫人跟宜和怎么还不如鸾儿一个孩子晓事。”

温瑛无奈,看王子腾表情,便猜到他正得意鸾儿小小年纪便先在荣国府立威施恩,等再过几年真正成了亲,荣国府上下还不得都听鸾儿的?

且史太君不但半句也没说鸾儿,还给了鸾儿两匣子首饰,这里头意思可太多了。

温瑛不想因为这事和王子腾争执,便道:“但再怎么说,鸾儿毕竟是小辈,在未婚夫家锋芒太盛不大妥当。明年瑚儿十六,鸾儿也十岁,今年把凤儿鸾儿都接回来过年,明年就不送去了。上了六七年的学,又不用去考状元,学得也尽够了。这些年孩子们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我身边,没几年都要出阁,就让她们在家里陪陪我罢。”

“况且定了亲,孩子大了,总放在未婚夫家,常能见着也不像样。便不说礼不礼的,常叫瑚儿看见鸾儿,也太便宜他了。我见鸾儿都没他见鸾儿多呢。”

她这话说得可怜,又入情入理,说到了王子腾心里,他便道:“那就依夫人所说。哼,瑚小子想和鸾儿成婚,且再等几年,让他知道急才好!”

夫妻俩本已议定。王子腾又劝温瑛说王熙鸾这事本没做错,让温瑛信中莫要斥她,反叫她在荣国府里没面子,一切都等接来再说。

温瑛道:“可总要给史太君致歉的,便是装个样子也得装,不然不成了咱们理直气壮叫鸾儿现下就插手贾家事了?史太君还送了鸾儿那些首饰,还得谢过一回。”

王子腾道:“这倒也是。”

说到贾母给王熙鸾的首饰,温瑛忽然心中一动,笑道:“这么一说,从去年冬日史太君露出要给瑚儿求娶鸾儿的意思到现在,算算史太君也给了鸾儿二三万的东西,并贾将军那些字画也是几千银子。来日荣国府还要再抬聘礼,又不知是多少。咱们本来准备给鸾儿的嫁妆……怕还比不上荣国府的聘礼多。”

王子腾道:“那若不够就再置办,总不能叫嫁妆比聘礼少。咱们家也不缺这几两东西银子,只要不太过了便罢。”

温瑛得了话一笑,第二日便拿了库房账册开始挑东西。杜云华来正房帮着温瑛管家,温瑛还和她解释过一回为甚给王熙鸾的嫁妆要这样丰厚。

杜云华听了忙笑道:“太太,我素来知道女子嫁妆便是底气,我来家里之前,我娘也是尽量多给我置办的嫁妆。再说家里的事儿都应是您和老爷说了算,我就算年轻不懂事,也不会埋怨鸾妹妹嫁妆多的。再说句我心里的话,这都是因鸾妹妹有急智胆识才得的,妹妹当得起。”

温瑛笑叹道:“我知道你是懂事孩子,不过和你提上一句,你别多心。其实一家子里多少龃龉矛盾,都是不平多心几个字而起,我想让你们夫妻妯娌姑嫂们一直和睦,不想让你们最后弄得和我们一辈子一样。兄弟姊妹一场,到底是缘分。”

杜云华和王佑成婚已一年有余。两人新婚一个月后,王佑便被王子腾放到边关军营里历练,一个月只能得两日的假。杜云华屋中无事,便日日来温瑛这里,婆媳两个作伴。

一年多的功夫,杜云华留心着,把长辈们的恩怨知道了个大概,也知晓她现在看上去日子祥福安宁的婆婆从前受过不少苦。

现听得婆婆这么说,杜云华想到她听得的那些事,不由心里起了敬意。

她长了十八岁,遍看认得的姨娘婶娘们,多少都是自己受过多少苦,就想让媳妇受多少苦。好些的便是和她娘一样,自己受了婆婆的折磨,和丈夫离了心,便不想让儿子和媳妇也离心,会待媳妇好些。但娘也有时候会看不惯哥哥对嫂子太好。

她能有她婆婆这样全心全意希望孩子们都好,儿子待儿媳妇再好也不说一句话的好婆婆,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杜云华正想着,忽听温瑛问她:“佑儿是明日回家来不是?”忙道:“是,大爷是明儿的假,还是晚上到家。”

温瑛便笑道:“那这两日你都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你们小夫妻一个月没见,好好说说话罢。”

是“好好说说话”还是好好做些别事,杜云华不必想就知道了温瑛的意思。王佑年轻,一个月沾不着肉味,每一回到家,都会弄得她起不来床。是以杜云华应了一声,立时就低了头不言语。

温瑛笑道:“都成婚一年多了,怎么还和个大闺女似的。”

想到王佑和杜云华说是成婚一年多,实际相处加起来还没两三个月,温瑛便朝杜云华招手,和她透露一二句:“你应也知道,咱家没有爵位,你老爷也不好让佑儿平白便在军中得了官职,总要让佑儿在营中几年,大小有些功劳,才好一步步往上升的。如今佑儿已入了营一年,再有一二年,估计便能得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不是大头兵,也好有自己的宅子。到那时候你们就好团聚了。”

杜云华微微抬起头,抿嘴笑着应了个是。

温瑛看一眼杜云华的肚子,犹豫一会儿方悄声道:“等你们一搬出去,你就要自己当家立业,事儿多着,不像如今日日有些闲工夫。佑儿今次回家来,你们也别练什么骑射了,多在一处,早早有个孩子罢。一年二年养下一个,我替你寻好大夫好产婆好乳母,看孩子和你都健健康康的,我才好放心你们出去。”

原来杜云华婚后三日,知王佑婚后一个月就要去营里,便大着胆子求了温瑛说想学骑射。

她心想王家如今并无爵位,公公的正二品直隶总督之位又非世袭,只能说帮衬王佑,不能说直接给王佑多高的位置。而王佑既要从军中出身,少不得要各地调动换防等。她在闺中是文官家小姐,现在却是武官家的媳妇,不说和丈夫一起上阵杀敌,但若有事,总也不能拖丈夫的后腿。

再说王佑一个月两日的假,若他营中离承德近些,快马一两个时辰就能回来便罢。若要骑马一日半日才能到家,两日假全在路上,还不如她去看他呢。

那时温瑛听杜云华半吐半露的说了几句,便知她的意思,笑道:“佑儿一个月后才往营里去,现下在家,你想学骑射先和他去学罢。他若教你,定比先生教你教得还好!”

杜云华新婚几日就被这样打趣,自然红了脸不言语。

此情此景,忽让温瑛想起她和王子腾新婚时也是和杜云华一样,满心都是希望甜蜜。那时候公婆慈和,她和王子腾也真正是亲密无间。和丈夫学骑射,和丈夫同骑一匹马被丈夫圈在怀里,有时两人日夜都缠在一处,她也都是经历过的。

后来是因为什么,让她开始算计提防,真心不再了?

小叔子成亲,小婶子不但比她更能讨得婆婆欢心,还满心算计着坏她夫妻感情,向婆婆暗示她不贤惠,竟不给丈夫放人,还用各样细碎的功夫给她使绊子。丈夫在外越来越忙,她不想让丈夫为了这些事烦心,能瞒的就都瞒着。

可她体贴丈夫,丈夫却不曾体贴她。

大家子的爷们有两个人是应当的,再说年轻漂亮的丫头谁不喜欢?婆婆给丈夫塞了几个人,丈夫不当一回事,都收用了。

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缠绵的场景,她几夜没有睡好,心下恍惚间,又被婆婆和二弟妹捉了些错儿,告到丈夫面前。

幸好丈夫还算信她……

现在想想,若是那时候丈夫没有信她,而是信了婆婆的话斥她对她发怒,她是不是早对他心如死灰,心里只剩算计了?

夫妻多年,她怎么说话他才最高兴,他最看重什么,他变了什么,她都了如指掌。学会在他面前周旋装乖装可怜并不难,她靠着这些,这些年活得越来越舒坦,她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好。

其实他算是好丈夫,也算是好父亲。但这些“好”里,有多少是他真心的,多少是她算计来的?

更别说他官位越高,对权势看得就越重。她知道她和孩子们是靠着他的权势才有如今的日子,她没有立场指责他。但如果真的到了那天,他要为了权势伤害孩子们,她会把她心里现存的这些温情都封起来,好好和他斗一场。

从前的事早已无法更改,她和他现在还能夫妻和睦已经极难得。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们往后夫妻相处时,一方对另一方心里都是满满的算计。

……或者可以说,她不希望她的儿媳妇们算计她的儿子们。

儿媳妇是好孩子,她要对儿媳妇好些,别让儿媳妇经过她那些年的苦,永远和儿子们一条心,让他们夫妻能……尽量……一生都和睦顺遂。

所以王佑和杜云华成婚一年多来,小夫妻两个难得见面,成日黏在一起,温瑛不但一个字都不挑杜云华的理,还次次都免了杜云华的早晚请安,让他们多相处一时便是一时。

可她是这么想,王子腾却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王佑和杜云华成婚一年了,杜云华的肚子还尚无动静,王子腾前些日子顺嘴提过一句,被温瑛柔声嗔了回去:“说是成婚一年多,其实媳妇和佑儿一年才见几天?我看和成婚三个月也差不太多。还不是你急吼吼的就把佑儿丢到军营去,若不然怕媳妇现在都要生了。”

王子腾无法,方和温瑛说了两句:“早些入军营好早些有个官职,有时候提拔就差那么一二年的资历。咱家孩子在营里,别家孩子便不在?两家若家世人脉一样,功劳又差不多,可不是论资历。佑儿还不知有没有什么大运道,若没有,便只能靠着我的脸面,让他一年一年慢慢往上升。”

温瑛本只是想把王子腾糊弄过去,不叫他给儿子塞人就完了,听到这一番话,她觉是个机会,便趁机道:“其实我总觉得从武是机会多,升得也快些,可终究不比文官稳,又无性命之忧。”

她靠在王子腾肩膀上轻叹:“那时候你上了战场,我独个在家里,每日都忍不住担心你,心里就煎熬得似在油锅上。佑儿佩儿也都从武,不知哪日就上了战场,又有什么危险。现在我还算年轻,经得住,若等孙子们还都从武,那时我都六七十岁了还提着心,叫我怎么受得住呢。”

王子腾立功升官的那一年,也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

父亲战死,母亲重病身亡,妻子操劳过度难产垂危,短短几个月之间,他险些失去了所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幸好老天不算薄待他,妻子养了几年,终究身子还是好全了,妻子拼命生下的女儿也日渐乖巧可爱。

若一直这样下去也就罢了,偏还叫他知道了母亲和二弟妹几年来给了妻子多少委屈暗亏承受,妻子为了他毫不记恨,挺着肚子为全家操劳,替他在母亲病床前孝顺。

是他对不起妻子。

温瑛提起那年,叫王子腾心里瞬时便对她满是内疚怜爱。

他道:“我记得当初你说想让佑儿佩儿学文去科举出身,我觉得甚好,偏爹倔着不让,说咱家是军功起家,子孙都得记着祖宗才是。我没犟过爹,佑儿佩儿没好好开蒙,想从科举也晚了。”

“如今咱们给佑儿娶了文官家的女孩子,媳妇生了孙子,也有好舅家帮衬。看孙子有没有读书的天分,若有,就叫他们好好读书罢。”

想起王子腾的话,趁着今日已和杜云华提起子嗣的事,温瑛便又和她说了几句往后孩子们读书进益的话。

王杜两家结亲前,王家说的是婚前不让王佑有人,可没说婚后如何。杜云华一年未有身孕,自家有时也会心里担忧公婆要压着她给丈夫抬人。今听了温瑛话音不像,她心下放松,想说两句什么,嘴唇动了动,又说不出来。

温瑛笑道:“好孩子,我索性和你说句心里话。”

杜云华忙道:“太太请说。”

温瑛把屋里人都遣出去,方道:“放心罢,除非是佑儿要,或是我实拦不住老爷,再不然便是你们婚后五六年了还没动静,不然我不会给佑儿塞人的。”

“你只管安心保养身体,多和佑儿亲近。你们两个年轻,身体又无问题,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早些有比晚些有更好,也好让我去堵人的嘴,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是把杜云华看得亲近,断说不出来。

杜云华禁不住红了眼圈儿,下定决心道:“太太,烦您请大夫来给我诊诊,开两剂养身的药,也好……”

温瑛欣慰拉起杜云华的手,笑道:“那药汁子苦,况且是药三分毒,别动不动就吃药。倒是咱们厨上管娘子会做食补的汤羹,我现就叫她专门给你做,等佑儿回来,你看着他也吃。”

杜云华低声应了,当晚便开始吃管娘子专做的饭菜。等王佑回家来,杜云华隐晦和他解释了一回饭菜的事,王佑听“生孩子”听得心热,当晚在床榻上又比往日更卖力几分。

军中都是一群糙汉,回家来媳妇又香又软,搂着别提多自在,王佑不由感叹道:“我可知道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杜云华啐他一口,翻身要离了他,被王佑一把抓住,又是一场疾风骤雨。

如此过得一个多月,王佑中间又得假归家一次,呆了两日匆匆回营。在他走后没过几日,杜云华葵水如期而至,衣衫上一点红看得她心里空落落的。

还是没怀上。

收拾一回歇过一晚,第二日,杜云华已掩起失落心情,如常日一样往温瑛处请安。

王佑成亲后,公媳叔嫂之间更要避讳,王家便改了规矩,命诸人在自己房里用过早饭再请安。王佩王仁往王子腾书房去,杜云华过温瑛这边来。

温瑛见了她说过两句话,便和她道:“鸾儿未来婆家贾家四姑老爷林布政使家,你知道罢?”

杜云华道:“知道,听说未来鸾妹夫在林布政使家上过好几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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