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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赵真真挽着手说说笑笑回到三间厅前,王熙鸾撒开赵真真的手,笑道:“可惜我过两日就要走了,不然真想再请真真姐来玩儿一日。”
赵真真一路行来,是一只手挽着王熙鸾,一只手拉着邱淑然。她看王熙鸾眼睛还是亮盈盈的,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禁不住用才刚挽着王熙鸾的手去拨她额前宝石珍珠,笑道:“妹妹什么时候走?若还有几天,我请妹妹到我家玩儿。”
虽然才认识一日,真说起话来还不过半个时辰,说的又大半都是她和贾瑚的事,但王熙鸾是真喜欢赵真真了。这女孩子心胸豪阔舒朗,言谈举止大方,又明白是非,待朋友真心——朋友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她不抱怨不疏远,而是想办法让朋友迷途知返,又对朋友“得罪”的人示好,对外还帮着朋友遮掩。
邱淑然在席上那一句虽然不算为难,但整件事都是因这句话而起,细想想总有些不对劲。赵真真这回拉着她和邱淑然一起亲亲热热走回来,正是表明她们三个心无芥蒂的意思,是帮邱淑然善后。
宁和一个聪明人相交,不和十个糊涂人说话,王熙鸾真心想和赵真真相交,也不说虚言,心内算一算道:“定了是三月十六就上路,今儿是三月十二,真真姐要请我,大约就是这几日了。”
赵真真道:“十六日出门,十五日定要在家里的,今儿妹妹和贾夫人是主家,也劳累了,明儿总得歇上一日。若妹妹方便,不如就十四日如何?妹妹的行李车马都打点好了没有?”
王熙鸾笑道:“都差不多了,那我可就和太太说十四那天往真真姐姐家里去。真真姐姐别忘了多弄些好吃的招待我!”
赵真真笑道:“那是自然!”她转头问:“淑然,后日你也来罢?咱们三个在一处还更热闹!”
邱淑然绷着表情勉强一笑:“好,那日我也去。”
赵真真看她这样,心里一叹,想想试探和王熙鸾道:“鸾妹妹,今日听了几回贾监生送你刀,真叫我好奇。不知后日你方便不方便带上?我和淑然妹妹长了十来岁,都还没见过女子武刀呢,也叫我们开开眼。”
王熙鸾笑道:“好,只是我武艺不过平平,两位姐姐到时候别笑话我。”
三人再说一两句,便各自回长辈身边,王熙鸾悄声和贾敏说了才刚的事,又问十四日往赵家去的事。
贾敏笑道:“去罢,如今我也起来了,正该你松快几日。真真是好孩子,我就觉得你们该说得来的。淑然也是好孩子,只不过钻了牛角尖儿,你和真真想法子让她明白,对你们都是好事。倒是没想到瑚儿还有这份本事。鸾儿,你打算怎么罚他?”
王熙鸾抿嘴笑道:“太太别问,我自有道理。”
贾敏看王熙鸾眼里光芒狡黠,自己心里想过一回,觉得有意思,也不再问。
而另一边,邱巡抚李夫人是提着心,一直余光看三个小姑娘在那边亭子里说笑。见邱淑然赵真真和王熙鸾一起回来,赵真真王熙鸾说说笑笑,邱淑然拉着赵真真的手不说话,李夫人心内越发叹气。
等邱淑然悄悄坐回她身边,李夫人看她低眉耷拉眼睛的样儿,悄声斥道:“精神些!你就有什么不高兴,回家再摆脸子!长这么大了,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邱淑然立时挺直脊背放亮双眼,面上挂了得体的笑。
李夫人方暂觉满意,心想孙女虽然任性,到底大面儿上还懂得道理。但见邱淑然一只手不自觉总在摸另一只手的手腕,李夫人便问:“这又是怎么了?”
“真真姐捏我。”邱淑然话里带着委屈。
李夫人想拉开她的袖子看看,又没动手,只道:“活该!我看是真真捏得轻了!”
戏台上才刚吴夫人点的一出戏已唱完,应提督夫人管氏果真起身告辞。贾敏并不多留,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跟着便是霍按察使夫人陈氏也说要告辞。
管夫人是自己来,陈夫人是和霍按察使一起来的。贾敏只当半个时辰前陈夫人和她与吴夫人的交锋没发生过,仍是客客气气笑着,先命人去老爷们吃酒的地方请霍大人,再领着王熙鸾把陈夫人送到花园门处,吩咐身边丫头好生送到中路二门。
听完贾敏说送别,陈夫人不忙着走,而是打量了一瞬贾敏和王熙鸾,道:“贾夫人有福气,得了好女儿和好女婿,倒是我枉作小人了。”
贾敏笑笑:“我知道陈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
陈夫人轻哼一声,道:“我那都是说的心里话,你给我找什么借口?留步罢,我走了。”
看陈夫人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万分端庄的往前走,王熙鸾不禁悄声道:“太太,陈夫人还真有性格。”
贾敏叹了一声,并不说话,领着王熙鸾继续回席上招待还在席的客。
却说陈夫人行到二门处,霍按察使还没出来。她便不先往大门去坐车,而是就立在二门处等。
不到半刻,林如海和霍按察使互相谦让着来了。
见陈夫人也在,林如海便不上前,和霍按察使拱手笑道:“霍兄和嫂夫人慢走,我便不送了。”
霍按察使挺着个肚子,手忙松开花白的胡须把林如海扶起来,也回了一礼,笑道:“林贤弟快回去罢,恕我今儿失陪,早走一时。”
说完,霍按察使匆匆转身,喘气小跑到陈夫人面前,饱满的面庞一颤一颤,笑道:“夫人,那咱们回去罢?”
陈夫人看他一眼,微微福身道:“老爷先请。”
霍按察使笑呵呵道:“夫人也请,夫人也请。”
最后,霍按察使和陈夫人夫妻两个终究还是并排走到大门。霍按察使先看陈夫人上车坐稳,方被两个小厮扶着,略费劲的爬上马车。
陈夫人等马车被霍按察使震出的晃动停下,方问:“老爷今儿吃了多少?喝了多少?”
霍按察使忙回话:“没吃多少肉!大多都是吃的菜!酒也只喝了……呃……不到一壶黄酒……”
陈夫人皱眉张口就要训他,但看见霍按察使讨饶的笑,只得无奈道:“罢了,今儿是林家的大喜事,老爷多喝两口,我就不说老爷了。”
霍按察使抚须眯眼:“多谢夫人。”
马车粼粼,陈夫人略掀车帘看看窗外,和身后霍按察使道:“我今儿给你惹祸了。”
没待霍按察使有什么反应,陈夫人继续说道:“贾夫人新认的干女儿王姑娘不会作诗,我拿贾监生刺了她们母女两句,后来吴夫人递话,贾夫人接话,可是说了好一会儿贾监生对王姑娘如何如何上心,刺我说我瞎操心。我又把她得罪了,官场上林大人若要难为老爷什么,老爷怪我就行了。”
霍按察使无奈道:“夫人说这话做什么!我何曾怪过你来?”
陈夫人放下帘子坐正,平视前方道:“老爷心宽,又顾全大局,不在乎林大人连升三级从知府直接到了布政使。本来老爷有六七分可能调动,林大人一上来,一下就成一二分了。我只恨我没有贾夫人那样的好娘家,好父亲,不能让圣上时时记着罢了。”
霍按察使连声叹道:“夫人,你我夫妻三十余年,从我微末之时到如今,都是夫人在我身旁,我才能支撑过来。夫人从前没嫌过我低微,如今我也不会觉得夫人……”
陈夫人打断她的丈夫:“老爷,我就是心里不服,凭什么?”
车内安静半晌,霍按察使叹道:“其实林大人高升,也是因朝中争斗牵连,京中的龙子皇孙们想拿他做筏子罢了。林大人也不容易,骤然高升,多少人盯着他,这两年多他就没个能歇的时候。”
陈夫人声音冷肃:“林大人好歹得了官职,老爷呢?”
“老爷为官二三十年,兢兢业业,在各地都颇有政绩,一个正三品布政使之位早就该得了。偏你我出身寒微,比不得人家满朝助力,所以跌跌撞撞才走到如今。一生为官,不说封侯拜相,临了就卡在正三品外任上,老爷能甘心?哼,你惯是‘知足常乐’的,我是小人,心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算老爷嫌我惹事,我也不去和贾夫人求和!”
霍按察使就静静等着老妻发完火儿,方抚须笑道:“夫人宽宏大量,不强压我和林大人打起来,我就一日三次在心内拜谢佛祖了,怎么敢弃嫌夫人?”
*
红日昏昏,山东巡抚衙门后院正房内,李夫人端坐榻上,看着地下跪着的孙女,夕阳映在孙女身上,把孙女发间戴的碧玉金凤染上一层金红。
也映得穿一身碧色衣裳,低头不言不语的孙女更加可怜了。
李夫人端着茶杯,就这么看着邱淑然,足足半个时辰没说话,直等到夕阳沉落,明月升起。
邱淑然长到十三岁,被祖父祖母爹娘娇宠长大,这是头一次被罚跪,还是被罚这么久。纵然身下有拜垫,她也跪得膝上疼痛,腰腿也酸痛,险险才能撑住。可她硬是咬紧牙关,双手抓紧罗裙,一声也不肯哼。
看邱淑然额上不断沁出冷汗,再看已经足有半个多时辰,李夫人终究是叹得一声,道:“扶大姐儿起来罢。”
话音未落,已有五六个丫头动了,七手八脚把邱淑然扶起来搀到榻上。李夫人心腹嬷嬷道:“太太,要不要请个太医来?”
李夫人亲自下榻,掀开邱淑然的裙子看了一眼,又捏捏她两边膝盖,道:“不必,拿膏药来抹上,明儿歇上一日就好了,都不耽误后日出门。娇养得细皮嫩肉,看着吓人罢了。”
邱淑然瘪了嘴,眼泪从眼中大颗大颗掉出来,还是一声儿不肯吭。
命婆子们把邱淑然搀去她自己房内,李夫人靠在榻上闭目思索。心腹嬷嬷试探着笑问:“太太不担心姐儿?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过去看,难道要我说是我罚她罚错了?”李夫人睁眼,怒拍身旁坐褥。
心腹嬷嬷笑道:“太太一向最疼大姐儿,不去看看,心里也放心不下呀。”
李夫人冷哼道:“我今儿还就要放下!不叫她吃个教训,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错得多大多离谱!明儿就去找靠得住的教养嬷嬷来,我必要把她这性子掰回来才行!又倔又傻,往后出阁到了人家家里,婆母丈夫能惯着她这样儿?”
心腹嬷嬷笑:“咱们大姐儿是在太太面前才这样,放到外头谁人不夸呢?大姐儿是知道太太不会真心怪她,所以才在太太面前这样的。太太,天不早了,要不我给您传饭?”
李夫人皱眉道:“我没胃口,不想吃。”
心腹嬷嬷笑劝:“太太便没胃口,也略吃两口罢。这府上还指着太太呢。再说太太不吃,大姐儿也不敢吃的。”
“去去去!”李夫人不耐烦道,“大姐儿大姐儿,我看你也别在我身边服侍了,快找你大姐儿去罢!”
心腹嬷嬷笑了几声,行礼出了门,先问前头老爷睡得怎么样,若醒了及时告诉太太,又命赶紧捡几样太太素日爱吃的精致小菜细粥点心拿来,然后亲带了人去厨房拿大姐儿的饭,往大姐儿房中过去。
她到的时候,邱淑然已把丫头们都撵出去,正独个躺在床上闷闷的哭。
听得人报“齐嬷嬷来了”,邱淑然慌乱擦泪,又要起身,怎奈她腿上膝盖上还疼着,不禁“哎呦”一声,倒在枕上。
齐嬷嬷听得屋内动静,使眼色命丫头们先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她自己进了邱淑然卧房门,笑道:“姐儿做什么呢?嬷嬷来看你了。”
邱淑然缩在床边,拿帕子捂脸,不说话。
齐嬷嬷看了邱淑然这样,一歪身坐在她身边,笑问:“太太罚了姐儿,姐儿心里埋怨太太?”
邱淑然把面上泪痕抹尽,抽噎道:“祖母罚得有理。”
齐嬷嬷再凑近些,抽出帕子替邱淑然抹干眼角泪珠,柔声道:“说来今儿我没跟出门,还不知道太太为甚这么生姐儿的气。姐儿告诉嬷嬷,嬷嬷替姐儿去劝太太。”
邱淑然抿嘴,偏头道:“嬷嬷骗人,嬷嬷定然早都知道了。祖母不来看我,祖母还在生气吗?”
齐嬷嬷笑了,道:“姐儿别担心太太,太太一贯是最疼姐儿。其实太太今儿罚姐儿,是为了姐儿好,不来看姐儿,也是怕见了姐儿心软罢了。”
“两年前知道贾监生定亲,太太和老爷虽然遗憾,但都觉得没成便没成,左右没对外露过意思,姐儿年纪又还小,再给姐儿找就是了。谁都没想到姐儿竟把贾监生放在心里。姐儿,贾监生是好,可天下又不是没有好男子了。咱们姐儿这样人品,什么样好男子找不到?何必念念不忘定了亲的人。再说今儿姐儿确实做得不对,女儿家名声最要紧,风言风语又最是伤人。姐儿还没定亲,便是定了亲,传出姐儿一个未婚的大姑娘惦记人家夫婿的事儿,不但不好听,连邱家的脸都……哎,族里规矩大,到了那时候,就算太太再疼姐儿,怕也保不住姐儿了。再有若姐儿未来夫婿知道了这回的事,心里能没有疙瘩?太太是担心姐儿才如此呀!”
邱淑然喃喃道:“我知道祖母是为了我好……”
“那姐儿还犟?今儿还……”齐嬷嬷叹道。
邱淑然低头不言语。
齐嬷嬷轻轻抚了几下邱淑然的肩膀,起身出门命丫头把小炕桌抬到邱淑然卧房临窗炕上,再让丫头们把邱淑然扶在炕上,她则坐在另一边,往邱淑然面前碟子放了一筷子鸡丝。
“吃罢,姐儿。”齐嬷嬷叹道,“吃完了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好让太□□心。不是还说约好了后儿往赵家去?不吃东西,把身子饿坏了,那就去不成赵家了。太太和我都舍不得狠教训姐儿,只能外面请嬷嬷。等嬷嬷到了咱们家,姐儿就要忙喽。”
邱淑然端起碗,把鸡丝夹到碗上略顿了下,一张口吃了下去。
养了一日半,邱淑然膝盖上的红肿果真全消了,李夫人终究亲自看过一回,见真无事,方给邱淑然挑了一身衣裙首饰,道:“今儿是去赵家,也不是在自家,你万万记得谨言慎行,别再弄出什么事儿。若真有,出阁之前你也不必再出门了。”
邱淑然轻轻应下,穿戴了李夫人给她挑的衣衫钗环坐上马车往赵府去。
巡抚衙门离赵府比林府离赵府近。邱淑然又起得早,她到赵府的时候,王熙鸾还未到。
赵真真仍是穿了一身红,等在她娘吴夫人房内,行动说话间顾盼神飞。邱淑然虽然先到,但她要在吴夫人处一同等王熙鸾,并不好和赵真真说私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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