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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四月初三凌晨身亡,王子胜是四月初三夜晚被发现的遗体。夫妻俩的丧音四月初六往北送回去,到承德一来一回两个月余,等王子腾温瑛的信再送回来已是六月末。
两个多月过去,王子胜郑氏的丧事业已办完。王子胜死在暗·娼身上的事儿还算瞒得不错——起码没闹得满城风雨。
至于“害死”王子胜之人,在追捕了半个多月后,暗·娼一家子里,那金婆子兰姑娘和两个小尼姑都被找到,被薛良的人悄悄捆回王家老宅。
王仁本对这娼·门中人十分痛恨,觉得她们好事不做,专会引诱人学坏,立定主意若抓到这一家子,定要给她们好看!
可见了那老·鸨穿一身褐色布衣,头发花白了大半,妓·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单弱,那两个“小尼姑”更是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王仁愣怔半晌,已经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别说亲自上手揍人了,就是连“打她们一顿”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四个人被关在老宅一所僻静的厢房内,被捆手捆脚捂住嘴,昏暗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子打在她们四人脸上,把每个人面上的泥土鼻涕眼泪照得更加显眼。
王仁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眉毛皱得更紧。
这是个心软的小爷!说不定有救!金婆子看着王家三爷的动作,心里起了算计。
可她还没等想好怎么糊弄这小爷,忽然房门开启,进来了两个身穿孝衣素服,头戴素白银器,生得神仙一样的女孩儿。
那王家三爷急急忙忙的转身,把两个女孩儿亲手扶进来,口中说:“妹妹,鸾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完**蛋,金婆子心道,王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似乎提过一嘴,说家里太太不争气,落个胎就起不来身了,幸好姑娘争气,里里外外都没让他操心!难道王老爷口中的姑娘就是这两个小女孩儿?
这两个女孩子一看就比王家三爷厉害!
四月初三晚上从来福口中得知王子胜死讯时,是薛良建议王仁不要报官,私下解决。是以抓到这四人后,薛良为着不叫王仁心里起嫌隙,特没亲身往王家老宅来,只派人传话,说这四个人随王仁处置。今日虽不是正经大日子,也有几家客来,白管家忙着各处办事,王熙凤王熙鸾来之前,屋内现只有王仁带着几个心腹小厮。
两位姑娘来了,小厮们都忙要回避。
王熙鸾先道:“都站着别走,听我吩咐。”方回答王仁的问题:“听说抓着了那家子暗·娼,二叔就死在她们家,我和凤姐姐怎么不来?”
王仁忙道:“鸾妹妹,我不是这意思,这里污秽,这几个又不是什么好人,我怕污了你们两个眼睛。”
王熙凤冷笑一声:“哥哥也太把我们看得娇了,父亲是那样死的,我听都听了,还怕污了眼睛?来福!”
门外有人哆哆嗦嗦应得一声:“小的在。”
“还不滚进来!看看这几个是不是那家子人,可别出了错儿!”
被人从屁股后面踹了一脚,来福连滚带爬的滚进屋门,看见金婆子四个,立时便目露凶光,上前一个一个揪着头发认过一遍,跑到王仁三个跟前儿谄媚道:“正是!就是她们四个!老爷那晚是先让兰姑娘伺候,又让……”
他话未说完,被王仁一脚踹到墙上,踹得口吐鲜血,捂着肚子缩得像个大虾。
王仁满面红涨,喝道:“姑娘们还在,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把来福抬出去。”王熙鸾淡淡开口。
小厮们七手八脚把来福架起来出了屋门。
又听得父亲是这样不堪的死法,王仁再看向金婆子四个时便更上怒火。经过这一出,金婆子心里还有什么想头?唯“呜呜”出声,流泪不断而已。
王熙鸾看着四个头发蓬乱满身泥土的女子——特别是那两个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小尼姑”,问王仁:“三哥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王仁恨道:“自然是打死了干净!”
金婆子四个拼命往后缩,疯了一般摇头。
略作犹豫,王熙鸾拉着王熙凤,又请王仁到了外头,命下人们都远远散开,问道:“三哥,凤姐姐,我问你们一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觉得二叔是谁害死的?是这四个人吗?”
王仁尚在愣怔间,王熙凤已道:“不是,父亲是自己好色不节制,不知保养,胡天胡地,自己把自己给害死的。”
正对着王仁说完王子胜是自作自受,王熙凤扭头问王熙鸾:“妹妹觉得这四个人罪不至死?”
“不但是罪不至死,我还觉得对她们来说,怕是无妄之灾。”说完这句话,王熙鸾察觉到王仁目光,便看过去,见王仁正直愣愣看着她。
“二叔不想承认三哥没了的婚事与他有关系,所以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三哥,还把病着的二婶子抛在家里面,自己出去青楼楚馆快·活,三日都没回家。二叔三十有五,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这娼·门·妓·馆是老·鸨妓·子生拉硬拽着二叔进去的?不是二叔自己愿意进去?既然进了妓·馆,那些人不劝着二叔花钱胡闹,难道要劝二叔回家看妻子?”王熙鸾一连串的问题砸在王仁头上,砸得他发晕。
不管王仁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王熙鸾继续道:“这一家子错就错在是暗·娼,若二叔是在官府登记了的妓·馆里没的,仵作验证确定了是马上风,妓·馆连钱都不用赔。”
“那鸾妹妹的意思,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王仁额角青筋凸起,咬牙问道。
王熙凤忙挡在王熙鸾前面,把王仁推远些:“哥哥这是做什么!”
“三哥不是对我发火,是对二叔生气。”王熙鸾来到他们兄妹面前,“二叔只是我的二叔,却是三哥和姐姐的亲生父亲。二叔之死,三哥和姐姐无论如何都比我悲痛。非要论起屋里那四个人,她们确实是导致二叔去了的直接原因,三哥便是想杀了她们我也理解,其实我也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那我……”王仁话才出口,就被王熙凤打断:“不行!哥哥不能杀了她们!”
“为什么!”王仁表情痛苦。
王熙鸾也来到王仁前面,挽起王熙凤的手,抬头看着王仁的眼睛道:“因为我和姐姐不想三哥变成和二叔一样的人。”
“三哥一直不愿意承认二叔是这么死的,是不是?”王熙鸾声音轻柔却镇定,“三哥也不想承认二叔是一个一事无成、喜怒不定、脾气暴躁,还不肯直视自己之过随意迁怒他人让他人受过的人,是不是?三哥还怕父亲是如此,那儿子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把罪责都推到金婆子四个头上,二叔便没错了,是不是?”
“哥哥,别逃避了,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王熙凤声音比王熙鸾冷上十倍。
王仁怔怔看着王熙凤王熙鸾两个。
王熙凤把王仁推在廊下坐着,问他:“哥哥,你若是杀了她们,你的所作所为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婚事没成错不在你,父亲迁怒到你身上。父亲没了错在父亲自己,你非要按在那四个人身上?”
王仁痛苦抱住头。
王熙鸾把王熙凤拉开些,道:“三哥,人无完人,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这也说明为人父母不一定就是完美的人,子女心里应该明白。三哥从小和大哥二哥一起长大,被一样的先生教导,大哥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三哥就会是什么样的人。三哥不会变得和二叔一样的。”
院门处已有下人探头探脑等着回事,看王仁仍在抱着头不说话,王熙鸾便道:“左右二叔的死因家里要瞒到底,这四个人不可能给官府查办,也不可能放出去。叫人拿几份身契来,叫她们画押,再把她们先关在家里,等三哥想好了,随便三哥怎么处置罢。”
王熙鸾一声吩咐,自有人忙着拿了四份身契和笔墨印泥等过来。
本来王熙鸾想和王熙凤自去办事,了了就算完了。谁知王仁见东西拿来了,忽然起身从来人手里把身契等物夺过来,大踏步进了房门,亲自审了各人名字,压着她们在身契上按下手印。
王熙凤王熙鸾就在门口看着,王熙鸾悄声道:“姐姐放心罢,三哥会想明白的。”
贴身收好四份身契,王仁本想让他心腹小厮看着这里,王熙鸾拦住道:“三哥身边的小厮都年轻气盛,那金婆子一看便是一肚子心眼儿,三哥身边小厮可别着了她的道儿。还是让孙大娘挑几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来妥当。”
王仁点头,忽觉得这院子他再呆不下去,便道:“那有劳鸾妹妹,我先前头看看。”
不到半个时辰,白七家的亲自选出八个婆子轮班看守金婆子四个,把她们看得密不透风。
最后,直到六月末王子腾和温瑛的信来,王仁也没要了金婆子四个的性命。
王子腾信中命王仁把这里家产仆人等都打点好,该装的装该锁的锁,全都登记在册,等过了热孝收拾完,便带着王熙凤王熙鸾一起回承德。等王仁成婚后再给他自立门户。
看完这封信,王仁泪流满面。
王家祖上是伯爵之位,开国功臣本就家底不薄,再加上王子腾之父也有官爵,先是管着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儿,又做了守边将军,几十年又积攒下不少家业。王子腾之父去后,当初圣上赏赐的伯爵府和田产等都被收回,可王家自己私产也不少。
王子腾王子胜分家是除了祭田老宅等外七三分,王子腾是嫡长子,得七,王子胜是嫡次子,得三。就算只有三成家产,王子胜也分得了足足价值四五十万银两的房屋土地铺面等财产,每年光田里出息和铺面租子就有一二万的进账,家财丰厚。
分家到现今十年,王家二房一直没多少人口,王仁王熙凤都养在王子腾家里,正经主子就王子胜郑氏两个,下人加起来不到二百。王子胜又没甚官职,并没那些官场上花销。郑氏持家有方,就算宋婆子暗里贪污,偶尔还要帮衬族中些个,也年年账上都是往家里添钱,没有一年有亏空。分家时得了四五十万家产,十年后还添了几万。
王熙鸾陪着王熙凤一起对账理东西,见了郑氏这些年持家理事没有一日懈怠,也觉得他们夫妻两个终究是王子胜对不起郑氏。
分家的前头三四年,王熙凤王仁还养在他们夫妻身边,没被接到京中,王家二房的开销一年算下来,是花在王子胜王仁王熙凤身上最多。郑氏自己偶然买些布匹打些首饰,一年最多不过几百银子。
等王仁王熙凤被接到京城,王子胜又有了姬妾,姨娘丫头来来去去加起来有二三十个,每个人都要打扮新鲜,王子胜还总往外面吃酒赌钱寻花问柳,哪次出门不花销几十上百银子?
王子胜开销一多,为着不亏空,别的地方儿就要俭省。就在去年,光王子胜的花销一年就足有上万银子,他的三个姨娘五六个通房丫头加起来也有上千,反倒是郑氏一年连着看大夫养胎也只花了一千出头。
人都死了,她和温瑛那些恩怨也烟消云散。温瑛在信中说的只有郑氏的好,半点儿别的也没说。
这么大的摊子全要收拾起来不是小事。王子胜郑氏丧事就办了将近两个月,等出殡反哭都完了已是六月初。
夫妻俩的丧事闹得王家老宅人人力尽神危,各自歇上几日后,承德便来消息,于是众人又忙碌起来。
因有王子腾远远的镇着,王仁又是王子胜郑氏唯一嫡子,还有薛家白管家等,王家族中六房老爷倒无人敢明着打王家二房财产的主意。
清点库房土地铺面,打点人手——王家二房这一百多口人不会全都带回承德,得有一部分留下来看宅子,一部分放到田庄上,只带走一部分——还未清点完一半儿,眨眼就到了七月初。
这日正是七月初六。王子胜郑氏死后,王熙鸾为看着王熙凤早日把身子养好,硬扭着她两个人住在一处,就住在郑氏生前所居院子的后院正房。两人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一起办事,两三个月下来更觉亲密。
一大早还差两刻钟才到卯时(凌晨五点),王熙鸾便准时睁眼,和王熙凤一起起身梳洗。
尚在热孝里,王熙凤穿着的还是毛边儿衣裳,发髻上只戴一支银凤两根银簪一朵白花,手上素白镯子。王子胜郑氏是王熙鸾亲叔父叔母,王熙鸾是亲侄女,也要给他们守孝九个月,但不比王熙凤还需穿毛边儿衣裳,她只需穿得素净些便罢。
梳妆毕,王熙鸾便拉着王熙凤在廊下院中打拳锻炼。
那日王熙鸾试探着和王熙凤道:“姐姐,如今你瘦得太厉害了,身子也不比以往好,光靠食补吃药怕好得太慢。不如这样,每日早起和睡前,你跟着我打两套拳如何?这样不会弄粗了手,还比在院子里散步更省时间。”
王熙鸾本以为王熙凤会犹豫,谁知王熙凤立时就痛快应下,倒叫她有些发愣。
见王熙鸾如此表情,王熙凤禁不住微笑,回忆道:“其实我从前不愿意学骑射兵器,嘴上说是怕弄粗了手,其实心里也是怕苦累。白先生还在的时候每日跟着学骑马我都嫌累,哪日练完了不得腰疼腿疼一日半日?偏还是日日都练,身上真是没有一刻舒坦。拉弓扎马步比骑马还累呢。”
“可我见你坚持不断习武三四年,武艺越发精进,手上虽起了不少茧子,却没耽误你女红也越发好了。再加上去年的事儿……鸾儿,我现在真的明白为什么你和我说‘学来本事才是自己的’。”
“当日……在母亲床前,若非父亲对我还有几分父女情分,又是春涧她们也帮我拼死拦着,是不是我会和母亲一起被掐死?鸾儿,你别觉得我是胡思乱想,你没亲眼见了我父亲当时是何等情状,面目狰狞得很。”王熙凤苦笑,“我总觉得若当时是你,你定不会弄得像我那样狼狈。我以前以为习武没用,其实是我错了。”
王熙鸾道:“姐姐,今秋回承德,我想求爹娘给我找更好的习武先生。你也一起学罢。”
王熙凤笑着点头,道:“那你可别嫌我拖你后腿!”
时还是盛夏未曾入秋,一套拳后两人都出得不少汗,再梳洗一回换过衣裳方用早饭。
说是孝中孝子孝女要吃素守孝,可实际在民间并无这么多规矩,大多都是丧礼过后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心诚的便过了百日热孝再停吃素食。心更诚的,也真有人二十七个月孝中半点儿荤腥不吃来博个孝顺名声,可那样做的几乎都是成人,没有说让未长成的小孩子跟着干的。
王熙凤本就瘦了许多,又还只是十一岁孩子,王熙鸾怎肯让她百日热孝过了后才开始吃荤?因此丧礼才办完,王熙鸾便命厨上照旧做菜。
用过早饭略停半刻,便是打点人手收拾东西,所有东西还要对着账册全过一遍,看有没有什么缺的漏的损坏的。王熙凤王熙鸾和两人身边的丫头加上王仁白老七白七家的轮流各处盯着,这才半个月的功夫,已经抓着七八个偷库里东西的贼了。
正好儿要削减人手,这些人王熙凤做主,全都打了板子丢到庄子上去,以观后效。
通常这些事是要从吃过早饭忙到吃晚饭。期间若有什么人来,男客王仁去招待,女客便是王熙凤王熙鸾。但王家正在孝中,除薛家二姑太太外便是王家族中偶有人来,都是打着想帮忙的名头,实则是想借机捞些好处的。被王仁三个暗讽弹压几回,王家族中也没人再敢来了。
这日看着诸人收拾东西到正午,王熙凤王熙鸾自回屋子用午饭。三个月的功夫,足够王家老宅的人知道鸾姑娘也是极厉害的人物,半点儿不输于凤姑娘,这厨上的人侍候两位姑娘的饭食,哪儿敢不精心?都使出浑身本事伺候。因此桌上六道菜,每道都是色香味俱全。
王子胜郑氏已走三个月,王熙凤心中诸多复杂情感渐渐淡去。本还要王熙鸾看着吃饭,现已能吃饭时不分神想父母的事,专心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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