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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瑚赶到定安伯府时正在门口遇上王子腾。

翁婿两个对面下了马,贾瑚快步赶到王子腾身边一礼:“岳父大人。”

“是你岳母叫你来的?”王子腾随意挥手命他起来,把马鞭丢到从人手里就往府内走。

贾瑚紧跟在王子腾身后:“是,岳母大人的意思是让小婿今明两日就把蟠兄弟带走。”他又补充道:“琏儿和昀兄弟本想来,被我拦住了。”

“那你今儿怕是要白来一趟了。”王子腾冷哼一声,“那薛家小子干的好事!御医诊治说玥姐儿将来可能会心智不全。”

贾瑚沉默一会儿,道:“岳父大人想如何?”

王子腾话里满溢着怒气:“去看了再说。”还命:“我回来的消息谁也不许透给薛家!让我知道谁吃里扒外,打死不论!”

贾瑚道:“不论岳父大人要如何,小婿总是站在王家这边的。”

王子腾略点头,两人不再说话,紧赶着到了二门处,那里守着的小厮忙回:“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在大爷那边。”两人便再往东边去。

杜云华屋子里,王明玥已经吃了奶睡熟了。

因王佑和杜云华现还是分开住的,王明玥又小,杜云华出了月子后,便带着王明玥住回正屋,母女两个睡在一处。

是以王明玥的屋子便是杜云华卧房。才刚情急,诸人都聚在杜云华卧房里,如今御医既走,还都在杜云华屋内不大妥当,温瑛只留王佑杜云华小两口在屋里,她则带着王佩——也是才从营里赶回来的、王佑鸾凤等到了东厢房暂坐,还命人把柳如眉从正院叫回来,先把家事分派了。

“玥姐儿……病着,这家里头的事咱们都不去烦你们嫂子了,老二媳妇?”温瑛唤柳如眉。

柳如眉忙起来答应。

温瑛道:“已经入了冬,眼看要过年,家里事多,我少不得要多使唤你了。佩儿,我劳动你媳妇几个月,你记得多疼她些。”

听了温瑛的前一句,柳如眉本有几句话要说,但听完后一句,她被闹得脸红,低了头不言语。

王佩也不说话,只轻轻在身后握住柳如眉的手。

温瑛叫他们坐,又和王仁鸾凤道:“你们三个还是照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若看玥姐儿,别说丧气话惹你们大哥大嫂子伤心,多说些好的。”

王仁三人也皆应下。

温瑛便命把白管家孙嬷嬷叫进来,命:“你两个带着人去告诉家里所有服侍的人,谁也不许对薛家态度有半分不好,仍是照常客气着。若叫我知道谁自作主张私下对薛家言语态度不敬,别怪我拿他做个榜样!”

白七和他媳妇唯唯领命,见温瑛再无吩咐,便下去办事。

温瑛又问:“今日照顾姐儿的乳母都在何处?”

不一时,有人带着两个乳母来了,她两个一个捂着肚子,一个瘸着腿,但在温瑛面前,皆不敢喊疼。

温瑛道:“你们且在这里等着。鸾儿,你去问问你大嫂子怎么处置这些人。”

王熙鸾领命过去,不一时回来,道:“嫂子说都听娘的。”

温瑛方吩咐:“今日大奶奶院里的人办事不力,没守好姐儿,每人罚一个月的月例。两个乳母……”

在地上跪着的两个乳母都忙磕头,却不敢出声儿求饶,听上首太太道:“……罪加一等,但因算护着姐儿被打,板子就免了,一应看伤请医问药的钱都是官中出。你们也不用再伺候姐儿,从今日起就出去罢。”

听得末一句,两人皆慌了神,哭求道:“求太太开恩,奴才们日日都尽心服侍姐儿,今儿实是没想到才这样……求太太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温瑛冷笑道:“那你们倒和我说说,若非你两个在姐儿睡觉的时候躲懒儿,没护在姐儿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把姐儿抱走的?我看在你们好歹忠心的份儿上轻放,你们反要我真计较起你们的错儿?”

两个乳母哪还再敢说话?互相看了一眼,唯磕头谢过太太开恩罢了。

温瑛命:“把她两个带出去,请大夫诊治了,名字记上,以后永不许进来服侍。给姐儿再挑几个好的进来。”

这两个媳妇连身上疼都忘了,满心里只有一句“永不许进来服侍”,吓得路也不会走了,被人拖了出去。

天爷,永不许进来服侍!那岂不是再没了营生了!

一个媳妇回过神,扎挣着要再去求太太,偏这时候听见老爷的声音问:“现在怎么样了?”吓得浑身发凉,立时低了头,任人把她拽了出去。

阿弥陀佛,别想着求太太开恩了,现在只好盼着老爷别再狠罚她们就不错了!

王子腾和贾瑚到,屋内众人都起来见礼,王子腾摆手,在温瑛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了,道:“传话的人说得不细,太太把这事儿给我从头说一遍。”

温瑛在王子腾下首坐了,从王宜静领着薛蟠出来见人,到杜云华领着他们母子去看王明玥,跟着丫头来报信,府里找人,薛良来赔不是,慧露王熙凤王熙鸾把人找着,御医诊治王明玥,薛良王宜静说的话,王佑往长松院去看着薛良教训薛蟠,再到太医正在长松院给薛蟠看伤,并她才刚的处置,十分详尽都告诉了王子腾。

王子腾面色黑沉,先不说薛家,只道:“太太也太便宜那两个奶妈子了!”

温瑛叹道:“我何尝不想重罚?只是玥姐儿毕竟情况如何还不知道,若重罚这两个奶娘,恐再损了玥姐儿的福寿,也叫家下人心慌。老爷看不过她两个,不如都打发到庄子上罢了。”

王子腾道:“罢了,玥姐儿有今日之祸也不在这两个乳母。玥姐儿在正房?佑儿呢?”

温瑛才要说话,王佑已在门口唤:“爹!”

他略摇晃着几步进来,跪在王子腾面前,腹内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爹,是儿子没本事。”

王子腾亲自把王佑拽起来,看他这长子双目含泪,双眼血红,起身把他按在椅上坐了,道:“你当爹的这样,让玥儿以后靠谁?有在这里自怨的功夫,早日养好身子,给玥姐儿多生几个弟妹,好让她以后多些依靠才是正理!我王家难道养不起一个小姑娘?”

王佑双手紧紧攥成拳放在膝盖上,恨道:“我只不甘薛蟠那小子就这么被放过了!”

玥姐儿的事不小,偏是亲戚家——还是近亲家孩子做下的!若玥姐儿真被伤了性命,他就是当时要了薛蟠的命也能过去,若玥姐儿只伤了皮肉,薛蟠挨的这一顿板子也算够了!

可玥姐儿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为这事真取了薛蟠的狗命就成了王家不是,可真就这么算了,他绝对不许!

王子腾一手压住王佑的肩膀,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一会儿你看我如何行事。”

他又唤:“瑚儿?”

贾瑚从进门起就安静立在王佩身边,把自己当个透明隐形人,此时听王子腾叫他,他方才迈出一步,道:“岳父大人请吩咐。”

王子腾道:“薛蟠这孩子是说好了放到荣国府上教养,你该知道如何做。”

贾瑚道:“只要岳父岳母大人和大哥信我,若今日薛蟠能说话,我今日便能叫他吃到教训。”

王佑霍然起身,眼神火热盯着贾瑚。

王子腾看了贾瑚一瞬,点头道:“你只管去做,都有我担着。”

温瑛想想,来至王子腾身边,和贾瑚道:“注意着分寸,别太过了。”

王明玥在杜云华卧房里,王子腾做公公的不好往儿媳妇房里去,听得孩子已经睡着了,也怕把孩子抱来抱去的不好,便没去看,和屋内人道:“往长松院看看去。”

薛蟠惹下这等大祸,薛良不见王子腾一面看他是何态度,怎肯安心?

他命自家下人在门口时刻注意着定安伯府动静,还让人拿银子去打探。

怎奈王子腾一进府门便吩咐了瞒着薛家。他在府内下人里一贯极有威严,谁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和薛家透信儿,因此薛良竟拿着银子使不出去,他心下发急之余,对定安伯府内外掌控之严更有了认识。

若换做他薛家的下人,能所有都如王家下人一样,看着银子在眼前也不肯违命吗?

里间王宜静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还夹杂着薛蟠的“哎呦”声,薛良陪着太医开方子,心中越发惆怅。

太医写完了方子,正给薛良说薛蟠的伤都有什么要注意的,外头便有小厮慌忙报道:“老爷!伯爷伯夫人和府上爷们奶奶姑娘们都来了!”

薛良听了一惊,心想难道王家的人都来了?只怕真不能善了了……

他忙和太医说失陪,亲迎到门口,远远见了王子腾就做长揖。

王子腾带着夫人和一众晚辈浩浩荡荡进了院门,一言不发来到薛良面前住脚,伸手把他扶起来,不说别的,先问:“蟠儿怎么样?”

薛良颤巍巍道:“太医看过了,说……得养上两三个月方能好,倒是没……没动筋骨。”

王子腾道:“妹夫身子不好还能把蟠儿打成这样,看来是气得狠了。”

薛良忙道:“他惹出这等祸事,我怎能轻饶了他!”

王子腾不言语,抬脚迈进屋门,薛良忙在后面跟上。

杜云华要照顾王明玥没来,后面是温瑛带着柳如眉,王熙凤王熙鸾跟随,再往后是贾瑚半扶着王佑,最后是王佩王仁跟着,再加上贴身服侍的丫头们,二三十人进了屋子,屋内还有薛家的人,这堂屋立时显得拥挤。

王宜静也听得动静等在内间门口,看王子腾虎步进来,迎上前去,张口叫一声:“大哥……”

王子腾瞥这妹妹一眼,略点了下头,一句话没和她说,自掀帘子迈进内室。

王宜静脸上“腾”的发起热。

薛良紧跟在王子腾身后,赶着给王宜静使眼色让她跟上。

长松院前后两进,前面是薛良养病之所,后院正房住着王宜静,薛蟠住东厢房,薛宝钗住西厢。

王子腾等进的就是薛蟠所住三间东厢房。这东厢房内间和寻常卧房一样,靠东墙地下是床,床上正是薛蟠俯卧,临窗搭了炕,炕下两三张椅子。

薛蟠下半截没穿衣裳,温瑛一眼看见,便命柳如眉领着王熙凤王熙鸾都在外间候着,不许进来。

屋内,王子腾在炕上客位坐了,请薛良坐主位,薛良推辞不肯坐,王子腾道:“这院子薛家住着,妹夫不肯坐,我们如何能坐。”

薛良没奈何,只得坐下,又请温瑛在椅上坐了,命人倒茶,眼睛丝毫不敢离了王子腾,看他面色眼神,心下暗想该拿出多少东西来,替薛蟠了了这罪。

谁知王子腾接过茶喝了一口,说的是:“蟠儿要去荣国府上学,今日瑚儿来了,想必有话要问问蟠儿。”

因王佑身上未好,贾瑚强把他按在温瑛下首坐了,他则和王佩王仁兄弟在旁立着。

听得王子腾的话,他问王宜静:“姑母,不知蟠兄弟现在可能说话?”

屋内众人都看着王宜静颤颤悠悠走到薛蟠床前,比哭还难看的笑了一下,道:“蟠儿才上了药,瑚儿有什么话不如问我就是了。”

贾瑚也缓步来至薛蟠床前,余光看向薛蟠,问:“我想知道蟠兄弟为何要抱走玥儿。”

“这我刚才问他了!”王宜静忙着说,“其实说来这事儿都怪我……”

“是我,我早上领蟠儿出门之前,嘱咐他今日老实些,宝钗病着出不得门,还等着他,等着他回来学好玩儿的呢。这孩子把话记在心里,见了玥姐儿招人喜欢,就想把玥姐儿抱回来给宝钗看。”王宜静看向王子腾温瑛等,求饶似的说,“可他今儿是头一次出院子,不认识这府里的路,走迷了,所以才……”

他女儿难道是给人玩儿的东西不成!

王佑不禁大怒,手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被王子腾低声喝止:“佑儿!”

死死看了王宜静薛蟠母子几眼,王佑冷哼一声,咬牙坐下。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薛良额上滴落,王宜静也被吓得浑身哆嗦。

贾瑚态度不改,平静问:“这是蟠兄弟亲口和姑母说的?”

“是,是……我也纳闷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这事儿来,所以太医一给他上完了药我就问了,千真万确是他亲口和我说的。”王宜静赶三赶四的解释。

贾瑚往前行了两步。

王宜静忙拽住贾瑚一只袖子,问:“你要做什么?”

贾瑚道:“还请姑母略让一让,我要听蟠兄弟亲口说。”

王宜静拉住贾瑚袖子不肯松手:“蟠儿都这样了,瑚儿你有什么话问我就是!”

贾瑚把脸转向温瑛。

温瑛虽不知贾瑚要做什么,但她被王宜静这等动作气得心头怒火翻涌,冷冷道:“屋里这么多人看着,瑚儿要和蟠儿说两句话你就护得这样,蟠儿把玥姐儿弄成那个样子,又该怎么?妹妹的孩子是孩子,我王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还不松开瑚儿!”呵斥了王宜静,薛良又骂她身边丫头,“都是死的!还不把太太拉开!”

王宜静被丫头们拉到一边站着,拿帕子捂脸,泪流不止。

贾瑚弯腰看着薛蟠,问他:“你母亲说的是真的?你把玥姐儿抱走,只是为了给你妹妹看?”

薛蟠被薛良发狠打了一顿,下半截身子没有一处不疼,换衣服上药又是一重折磨,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但他伤口火辣辣的疼,又让他睡不着。

经过这一场,他心里也隐约知道这回似乎不比平日,好像祸是闯大了……

和王宜静单独在屋子里时,他知道娘还是宠他的,能哭能诉冤枉。但屋里这么多人进来,连娘都被斥责,他早被屋里动静吓得呆傻。现下又看见了贾瑚的眼睛,更是浑身哆嗦不止。

贾瑚略等了一会儿,见薛蟠睁着眼睛不说话,便再问他一遍:“我问你,你是只因为想给你妹妹看玥姐儿,才把她抱出去的?”

薛蟠身上哆嗦着,心里却转了又转。

他才要张口,又听贾瑚道:“你可想好了再说。”

贾瑚声音不见一丝怒意,薛蟠却觉得喉咙被冰封住了,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然和宝钗妹妹有关,还请把宝钗妹妹也抱来。”贾瑚直起身,和薛良道。

薛良扶着炕桌站起来,赔笑道:“这是蟠儿惹出来的祸,实是和宝丫头没关系。宝丫头身上还没好……”

“只是让宝钗妹妹在旁听着,应不妨事。”贾瑚道。

薛良先看贾瑚的神色,又余光瞥了王子腾温瑛王佑的面色,命:“去把姑娘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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