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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气力较先前大了很多,可谓是力能扛鼎,还有……”于蓉娘舔了舔朱唇,“我想……”
她一分一分地逼近宋若翡的脖颈,语笑嫣然地道:“我想吃人肉。”
宋若翡从容不迫地道:“你身上全无血腥味,说明你未曾吃过人肉,你被咬多日,倘若真成了食人怪,怕是早已饿死了。”
于蓉娘失望地道:“我本来想吓唬吓唬虞夫人的。”
宋若翡认真地问道:“除了力能扛鼎之外,你当真并无异样?”
“嗯,除了力能扛鼎之外,我当真并无异样。”于蓉娘双目低垂,叹息着道,“李公子是个善人,给予了我亲手报仇的机会。若是没有李公子,我恐怕得一直当刘举人的妾室,直至他过世罢。兴许待他腻味了,我便入不了他的眼了。但若如此,我虽是解脱了,又会有别家的姑娘身坠苦海。刘举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我听闻他尚未断气。”
宋若翡宽慰道:“对,他尚未断气,不过他没几日可活了,他被做成了人彘,加之浑身溃烂、流脓,实乃活受罪,多活一日,便多受一日的罪。”
于蓉娘对刘举人深恶痛绝,恶狠狠地道:“待他下了地府,阎王爷定不会饶过他。”
“这是自然。”宋若翡又同于蓉娘商量了修桥铺路之事,方才回了虞府去。
两日后,刘举人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程桐将刘举人好生盘问了一番,从而将刘举人这几十年所做的恶事都弄清楚了。
被刘举人陷害之人有些尚且被关押于牢房之中,程桐经过仔细的侦查后,将确定无罪者当庭释放了。
关于刘举人将香韵、芙蓉以及芍药斩首示众的要求,他每每敷衍,待刘举人一阖眼,苍狴一案便结案了。
他着人通知刘府,让刘府派人来认领尸体。
来者只有一个于蓉娘,于蓉娘将刘举人的尸体好生查看了一遍,不住发笑。
而后,她懒得搭理尸体,转身便走。
她岂会以德报怨,刘举人的尸体会如何与她何干?她特意来义庄仅仅是想看看尸体的惨状罢了。
而今见得那尸体遍体鳞伤,面容扭曲,死得并不安详,便心满意足了。
她并未再回刘府,她已将所有的物件收拾妥当,送回娘家了,她自己自然也回了娘家。
她一早便告诉了爹娘,自己今日会回去。
远远地,她便看见爹娘立于大门口,翘首以待。
待她走近了些,爹娘一瞧见她,俱是老泪纵横,而她自己亦是未语泪先流。
一家三口抱在一处,哭成了一团。
由于长期无人认领刘举人的尸体,那尸体便被埋入了乱葬岗,与刘举人生前最为厌恶的冒着穷酸气的苦命人做了邻居。
十日后,虞念卿的双足彻底痊愈了,终日不是上学堂,便是修炼。
除夕前日,虞府与于蓉娘一同出资建设的一座石桥竣工了,虽不算如何美观,但结实耐用,解决了百姓们的燃眉之急。
百姓们欢呼雀跃,将宋若翡、虞念卿以及于蓉娘拥在人群中。
回家之后,宋若翡与虞念卿一道去了虞念卿的卧房打坐。
俩人齐齐将内息运行一个大周天后,虞念卿掀开眼帘,乍然见得了浑身汗湿的宋若翡,宋若翡的鬓发全数黏在了面上,衣襟紧贴于身上,勾勒出了一对锁骨的形状。
“念卿,你瞧着我做甚么?”宋若翡下了软榻,行至虞念卿面前,取出锦帕来,为虞念卿擦拭面颊。
虞念卿仰视着宋若翡,本能地伸长手,指腹随即覆上了宋若翡左侧眼尾的泪痣。
宋若翡不解地道:“我这颗泪痣有何不妥?”
虞念卿陡然听见自己鬼迷心窍地道:“可以亲一下么?”
宋若翡一时反应不过来:“亲一下?”
虞念卿顺从了鬼迷心窍的自己:“对,亲一下,我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宋若翡满腹疑窦:“你为何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从面相上来看,泪痣并不吉利,乃是孤星入命之相。
面相很准,上一世,他失去了阿兄后,形影相吊。
而这一世,他或许会死于渡佛山,侥幸不死的话,待虞念卿的灵根修复,待虞念卿长大成人,便不需要他这个小娘了,到时候,他又会变得形影相吊。
或许他能遇见一知心人,与其相伴一生,或许不能。
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亲吻他的泪痣,这亦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近于他。
虞念卿坦诚地道:“我不知自己为何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好罢。”宋若翡低下身来,“亲罢。”
这应该是虞念卿向他表达亲近的方式罢?只是虞念卿自己并不清楚而已,虞念卿的生母过世得太早,虞念卿根本没有同自己的母亲相处过。
虞念卿一寸一寸地靠近了宋若翡,阖上双目,继而亲上了宋若翡的泪痣。
小小的一颗泪痣,亲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却勾魂摄魄,教虞念卿霎时心如擂鼓。
他抬起首来,一睁开双目,宋若翡的一双唇瓣当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形状优美,上了唇脂,散发着幽香,色泽嫣红,瞧来分外柔软。
他定了定神,侧过首去,趁宋若翡不注意,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舌尖从其上尝到了一点微咸,是汗水的滋味。
他正思忖着自己所作所为的意图,突地被宋若翡揉了揉脑袋,又闻得宋若翡问道:“念卿,你感觉如何?”
“内息畅通无阻,不再有滞塞之处。”不知为何,面对宋若翡,他有些心虚。
宋若翡探了探虞念卿的脉象,确定虞念卿并未撒谎,才道:“既然如此,你随娘亲一起去练剑罢。”
一日前,他收到了姜无岐与酆如归寄来的剑谱,当作新年贺礼。
——姜无岐给他的那本秘籍当中,多是如何修炼内功心法,关于剑法的描述不多。
“嗯。”虞念卿乖乖巧巧地坐于床榻边,方要穿上靴子,却见宋若翡蹲下了身去。
宋若翡白腻的后颈一览无余,甚至还能从后襟窥见一点肩胛骨。
非礼勿视。
他慌忙别开眼去。
宋若翡浑然不觉,为虞念卿将靴子穿上后,便走在了前头。
花园里一派萧瑟,惟有梅花傲立枝头。
昨日又落了一场雪,尚有积雪未化,宛若糖霜一般全无规律地洒落于四处。
宋若翡其实昨日已将剑谱琢磨了一通,其中统共有十套剑法,从易到难。
第一套剑法唤作“惊鸿”,他与虞念卿今日要练的便是“惊鸿”。
“惊鸿”顾名思义,出剑须得轻盈。
一人一妖照着剑谱所写,依样画葫芦地练了一遍。
由于之前已修炼了几个月了,他们这“惊鸿”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但他们都明白,仅仅是花架子罢了,不可用于实战。
从日中至日暮,宋若翡收了剑,又对虞念卿道:“该当用晚膳了。”
虞念卿却是不肯:“我要再练一遍。”
他必须快些变强,不然,他便无法保护好自己,亦无法保护好宋若翡。
一个苍狴便让他难以招架了,待他与宋若翡启程后,兴许会遭遇较苍狴更难应付的对手。
如今回想起来,苍狴十之八/九并没有对他与宋若翡下死手,否则,他与宋若翡坟头的草怕是已有几尺高了。
他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宋若翡却是女子,就算他未曾将宋若翡当作自己的小娘,他亦有义务保护宋若翡。
宋若翡见虞念卿不知疲倦地练了一遍又一遍,唯恐虞念卿伤了自己,遂上前扣住了虞念卿的手腕子,肃然道:“不准再练了。”
剑气击打在宋若翡身上,使得宋若翡发丝纷飞,衣衫猎猎,仿若天人,将要乘风而去。
虞念卿惊恐地丢了剑,快手抱住了宋若翡,呢喃道:“狐媚子,别离开我。”
“放心罢,我不会离开你的。”宋若翡轻拍着虞念卿的背脊,“我们去用晚膳罢。”
虞念卿将宋若翡抱得更紧了些,良久,他松开宋若翡,抹了抹面上的汗水,道:“嗯,我们去用晚膳罢。”
因为今日乃是除夕,晚膳甚是丰盛:八宝鸭、清蒸甲鱼、葱油鳜鱼、红油口水鸡、宫保虾球、四喜饺子、雪菜炝冬笋、醉蟹、排骨芋艿汤以及黄金糕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虞念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狼吞虎咽地吃着,全无富家子的模样。
宋若翡抬手取下虞念卿唇角沾着的米粒,打趣道:“娘亲的小念卿难不成是饿死鬼投胎的?”
虞念卿斜了宋若翡一眼:“我看你是饱死鬼投胎的,连我的零头都没有吃到。”
夺舍若能算作投胎的话,宋若翡乃是饿死鬼投胎的,上一世,他因为三块龙井酥暴露了之后,父亲将他关入宋家祠堂,命他跪于祖宗牌位前,向列祖列宗请罪。三日,父亲将他关了三日,连一口水都舍不得给他喝,他如若不被父亲活生生地用竹条打死,可能会被活生生地饿死、渴死。
他收起思绪,含笑道:“对,我是饱死鬼投胎的,上一世,我日日山珍海味。”
虞念卿巡睃着宋若翡的身体:“你这一世骨瘦如柴,上一世难不成是大腹便便?”
宋若翡并不赞同:“我已长胖些了,连衣带都紧了,怎能说是骨瘦如柴?”
“但我觉得你太瘦了些,抱起来硌手。”虞念卿认真地道,“许你大腹便便的模样会更加顺眼。”
宋若翡想象不出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失笑道:“修仙人不该都是仙风道骨的么?既是仙风道骨,便不可能是大腹便便。”
虞念卿方要说话,宋若翡的面孔猝然逼上前来:“更加顺眼,所以念卿已觉得我顺眼了?”
未待虞念卿作答,宋若翡又眉开眼笑地道:“小念卿又要亲娘亲的泪痣,又不许娘亲离开,自然觉得娘亲很是顺眼。”
虞念卿沉下脸来:“不准曲解我的意思,重点是我认为你该当再将自己养胖些。”
由于内伤尚未痊愈,宋若翡与同龄人相较过于消瘦,但他确已长胖些了,且已有许久不曾呕血了。
要将自己再养胖些,必须先治愈内伤,其实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他的尾巴根偶尔会发疼,且还是收不回去。
“好,我会尽量将自己再养胖些的。”他向虞念卿承诺道。
话音落地,他便夹了一块大补的清蒸甲鱼,送入了口中。
用罢晚膳,已近亥时。
宋若翡一面饮着碧潭飘雪,一面对虞念卿道:“小念卿要与我一起守夜么?”
虞念卿不假思索地道:“要,但我先前出了不少汗,我想先去沐浴。”
“我亦想去沐浴,沐浴后,我们再来这暖阁罢。”宋若翡放下碧潭飘雪,自回房间沐浴去了。
虞念卿瞧着宋若翡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怔,亦去沐浴了。
理当是宋若翡提前吩咐过了,他尚未踏入卧房,门外候着的小厮便恭敬地问道:“少爷,你可要沐浴?”
他颔了颔首,小厮便送了浴水来。
其后,他阖上房门,用手试了试浴水,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衣衫上的汗水早已干透了,他剥下衣衫,走入浴桶,将自己整副身体都沉入了浴水当中。
身体舒展开来的同时,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若翡。
此时此刻,宋若翡亦在沐浴罢?
此时此刻,宋若翡亦是身无寸缕罢?
他用澡豆清洁着自己的身体,又忍不住想:倘使宋若翡从未心悦过爹爹该有多好?倘使爹爹从未负心薄幸该有多好?
但这已是既成事实了,他决计无法改变。
宋若翡心悦于爹爹,爹爹亦心悦于宋若翡,因此爹爹与宋若翡是两情相悦,宋若翡乃是爹爹的未亡人。
他一直怨恨着爹爹的负心薄幸,一直以“狐媚子”来称呼宋若翡。
不过他从不曾想过午夜梦回,宋若翡是否会因为失去了爹爹而饮泣?
胡思乱想间,不知是谁人放了爆竹,爆竹声在他耳边炸了开来,将他惊醒了。
他细致地将自己的身体清洁罢,便从浴水中站起了身来,他这才发现,浴水已然凉了,较这房间内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他出了浴桶,将自己的身体擦拭干净,穿上衣衫后,出了房间去。
宋若翡已坐于暖阁了,微湿的长发披散着。
他行至宋若翡身侧,见宋若翡已卸了粉黛,颇有些不染凡尘的意味。
他想了想,开口道:“狐……宋若翡,你思念爹爹么?”
虞念卿的这个问题让宋若翡颇感意外,他凝视着虞念卿道:“你为何有此问?”
“我在反省我自己的行为,我失去了爹爹,你亦失去了夫君。”虞念卿口中顿时尝到了莫名的苦涩,“你是因为失去了夫君,难以派遣心中的苦闷,才虐待我的罢?”
宋若翡并未亲眼见过虞老爷子,且他并非断袖,当然不可能将虞老爷子当作自己的夫君。
他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养育虞念卿的缘由合理化而已。
听见虞念卿如是说,他不得不附和地道:“对,我极是思念你爹爹。对不住,如若你爹爹地下有知,定会恨我对你下了狠手罢。”
虞念卿口中苦涩更甚:“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爹爹要是恨你,我会帮你向爹爹解释的。”
“小念卿真贴心。”宋若翡柔声道,“待子夜,我们一道放烟花爆竹可好?”
“好。”虞念卿于宋若翡身侧落座,“宋若翡,我不曾体谅过你失去夫君的心情,抱歉。”
“你不必体谅我的心情,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宋若翡嗅到了虞念卿身上澡豆的气味,与自己身上的气味一致。
不同的是他的衣衫所用的熏香乃是女子所用,而虞念卿的衣衫所用的熏香则是男子所用。
“我……”虞念卿咬了咬唇瓣,“宋若翡,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不懂事?”
宋若翡了然道:“你并非不懂事,你只是爱闹别扭而已,且你面硬心软,可爱得很。”
虞念卿反驳道:“我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可爱。”
“在我眼中,你既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亦可爱得很。”宋若翡顿了顿,毫不在意地道,“你想唤我甚么都可以,不必特意改掉‘狐媚子’这个称呼。”
虞念卿疑惑地道:“你不会难受么?毕竟你与爹爹两情相悦,你其实算不上狐媚子。”
“不会。”宋若翡在心中补充道:且我本来便是狐妖,乃是货真价实的狐媚子。
“狐媚子。”虞念卿唤了一声,“别人不是唤你‘虞夫人’,便是唤你‘宋若翡’,‘狐媚子’乃是我对你独一无二的称呼。”
宋若翡笑吟吟地道:“的确如此。”
虞念卿一脸严肃地道:“你若是觉得难受,定要说与我听。”
“我当真不难受。”宋若翡与虞念卿四目相接,“且我已习惯你唤我为‘狐媚子’了。”
虞念卿一触及宋若翡的视线,心跳不知怎地漏了一拍,又鬼使神差地道:“狐媚子,你明年亦要给我做长寿面,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也要。”
他常常想快些长高,好让宋若翡没有理由再打趣他的身量;他亦常常想快些长大,好让宋若翡没有理由再说他是小孩儿。
可是他未曾像现下这样,想快些长高、长大,长成一个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但宋若翡说过会将他好生抚养至及冠,那么,及冠之后呢?宋若翡有何打算?
他已表明不会杀了宋若翡,又强迫宋若翡答应了他即使改嫁,亦不会生产。
所以宋若翡究竟想不想改嫁?
他张了张口,本来能直接问出口的问题,突然变得艰难无比。
因为他生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两相矛盾之下,他全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快些长大好,亦或是慢些长大好。
宋若翡见虞念卿陷入了沉思,并不打断,见虞念卿回过神来,才道:“只要你想,我可以永远为你做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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