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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人接收到皇城易主讯号之时,尚是初春时节,正值桃花吐蕊的时节,京城郊外还是没躲过倒春寒。

夜里突然降了一场大雪,大雪挡住了山道,从山中别院回京的废太子一行就被困在了半道。

一道被困住的还有带着皇帝手谕前来传令的忠王。

此地山高路陡,皇甫平带人勘察了一番路况,前路车道砂石混合雪水泥泞打滑,根本无法前行,他只得停住车马,骑马走到后方一辆马车边,用手中马鞭把敲敲车厢。

“王爷,此时无法前行,明日我且命人用干土填埋好道路再出发,今夜还请王爷在山中寺院略作修整。”

说着他收回手,正要调转马头,车帘挑起,皇甫睿露出脸来。

皇甫平一顿,看着废太子的神色划过惊愕,他指了指皇甫睿脸侧:“王爷,你头上可是落了雪不成?”

皇甫睿面色不大自然的抬手遮了一下鬓角:“忠王见笑了,本王听闻父皇今日身体欠安,忧思难解,没曾想日前起来就现出老态,非什么落雪侵袭之故。”

皇甫平眼光扫过皇甫睿斑白的鬓角处,幽幽笑道:“王爷倒是个孝子,若是能早日回京,我必告诉陛下您的拳拳孝心。”

“且劳烦忠王殿下。我已经有两年不见父皇,想念他的紧,不知能否劳烦殿下遣人速速清理了山道,今夜就回京城去?”皇甫睿一脸忧思。

忠王已经调转了马身,笑呵呵道:“王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和王妃乃万金之躯,此时只有去静安寺的官道铺了石板,若是沿着山路下山,车轮打滑,那可是极为不妙的,今夜还是在这静安寺内休息一晚吧!”

皇甫睿眼中划过阴鹜之色,然如今主仆异位,忠王话语他已无可置喙之地,只能抖着手偏过头,恶狠狠地敲了敲车厢。

车厢内传来一声咳嗽,一只素白的手按在皇甫睿微微发颤的手上。

皇甫睿如触电般收回了手。

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安王正妃卫轻容收回手,和缓道:“殿下,切勿气坏了身体。”

皇甫睿冷冷地看了卫轻容一眼,冷哼道:“若不是你那般对俞白,我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卫轻容用丝帕压了压嘴角,垂目看着丝帕中央的一朵红梅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我那般,今日你我哪还有一争之力?如今那位的亲儿子非皇家血脉,母后之子又有了隐疾,这天下,合该是王爷的才是。”

佟俞白被去势这件事儿,所有知情人都有志一同的瞒着,眼看得佟俞白好端端的成了皇太子,又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出使东胡立下大功的另一位皇子出现,皇甫睿命人做了说客,献上万金和千件琉璃器具才求得皇帝网开一面,容他回京给钟离煊接风洗尘,可不就是要借这时机把失去的再抢回来。

他甚至等不到两位皇子相斗尘埃落定,看见一丝希望就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全然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繁花似锦。

三年前皇甫睿愿意等,是因为他看出皇甫正则不喜欢钟离煊,甚至连为他改名赐姓上族谱的做法都无,乡野出身的钟离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他却不敢等。

前有恨他的皇太子皇甫俞白,后有得东胡女王偏爱的钟离煊,若是那东胡女王当真想拥立钟离煊,东胡拥有强大的火器,皇甫正则根本无法与东胡相抗。

何况,皇帝如今身体不大好,宠妃莺歌又很可能有了身孕,若是真的诞下皇子,他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皇甫睿根本等不起。

卫轻容瞥了皇甫睿一眼,这位鄙夷自己的夫君所处困境她又如何不知?卫轻容本就心思玲珑,此时只不过是说出皇甫睿的所思所想,借机试探,想为前途灰暗的卫家寻生路罢了。

若是皇甫睿想得到皇位,此时抖出佟俞白隐疾自是大好时机——这几年忠王和归来的皇妃小心才隐瞒了真相,没让皇帝察觉过往,此时定是不能由皇甫睿亲口坦白。

他需得物色一个好的人选。

被点破心事的皇甫睿看卫轻容神色恭敬,反倒冷嘲一声:“当日也是你命人那般对待俞白,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卫轻容依旧是温婉的模样,她偏了偏头,一缕乌发垂到腮边,卫轻容抬手将长发挽在脑后,抬手扶了扶珍珠步摇,抬眸看向皇甫睿:“殿下,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轻容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我卫家,等成事后,还望殿下说话算数,护佑我卫氏一族。”

皇甫睿面色一变:“闭嘴,你说什么……这时候提什么卫家!晦气!”

卫轻容眼见得皇甫睿面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只勾唇笑了笑,当真如没脾性的泥人一般,也不羞恼,只听话的闭口不言,取出一卷书慢慢地翻看着。

皇甫睿不喜太子妃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若说当初为了借卫家之势,皇甫睿还藏着掖着,哪怕不碰卫轻容也还会装模作样安抚卫家,但及至佟俞白身份大白,被忠王悄悄从皇甫睿府里带走,假做无瑕白玉送回皇甫正则身边后,皇甫睿这连做样子的功夫都省了。

皇甫俞白这两年没少整治原本势大的卫家,皇甫正则疼爱东方雅的儿子,见状不仅没有阻止,还一副乐见其成之态。

作为废太子一派,在新太子的压制下,卫家已经如同拔牙的老虎般。短短三年,卫家就一蹶不振,皇甫睿自是懒得再维持本就厌恶的卫轻容。

可卫轻容是外嫁女,夫家和娘家都是她的死穴,哪怕皇甫睿百般苛待,她还得陪着笑脸在皇甫睿和卫家之间周旋。

卫轻容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模样,只遭了奚落后面色隐隐发白,垂目又看到几行字——

“为妇者,父夫兄子为纲……勿贪、妒、怨……不争不嫉,乃上妇,善;……孝悌为先,敬夫爱逾己身,以子为纲,膝行叩拜,晨昏定省。避口舌,若有争执,唾面自干躬省己身鞭笞刑改,方上上妇,大善……”

卫轻容猛地合上了书,她揉了揉眉心,似是觉得疲累,刚要把书放下,就听皇甫睿沉沉道:“这不是卫家给你寻来的书么,你爹娘可是好生交代你全部看完还要抄录十遍,怎么,这就不看了?”

“殿下所言极是,轻容自当从命。”

卫轻容垂目,当真依言有捧起书,认真研读起来。

看得结发妻子如此乏味,皇甫睿满心烦躁。两人共处车内,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味氤氲到鼻端,那淡雅静谧的花香,此时被皇甫睿嗅到,只挑起积聚起来的怒火,他捡起丝帕摔到卫轻容脸上,斥责道:“呵,女人,与你共处一室当真晦气!”

卫轻容往后躲闪开,终于抬起头来,双目清凌凌的,似是含着泪光,她苦笑道:“殿下既然打心眼里厌恶天下女子,爱好蓝颜,不愿和女子共处一室,当日又为何聘了小女子为妻?”

皇甫睿对上卫轻容异常平静的视线,眼神一闪,忍不住拂袖道:“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男子做事,何须你这蠢钝妇人随意猜测?车夫,停车,本王要骑马行路!”

两人分道而行,车帘落下,卫轻容理了理衣服。

落雪无声,隐隐听到一旁忠王和皇甫睿说了句什么,皇甫睿的声音带着讨好,想让忠王尽快赶回京城,被忠王二两拨千斤的回绝,皇甫睿遂带着侍卫前往静安寺方向去了。

皇甫睿悻悻地来到静安寺,静安寺方丈早就给贵人们准备好了僻静处的厢房,皇甫睿遣退侍卫候,抬手用左手死死按住颤抖的右手,想到路上忠王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得了宠的一条噬主恶犬罢了!”

他早就得了消息,等皇甫灵那女人不守妇道的事情败露,皇甫灵生下的野种只会身首异处,到时候他再让下属带着皇帝验明佟俞白的正身,不用动一兵一卒,该是他的,到时候一样得回到他手里来!

到时候,忠王这等欺主的恶奴,显然是留不得了。

除了忠王,还有当年胆敢和忠王一样欺骗背叛自己的楚辞……

“楚辞啊楚辞,你可算回来了,也不枉本王等你出现等了这么久。”皇甫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早晚你们都是个死,不如死得其所来的妙。来人!”

暗卫应声出现,跪倒在地。

皇甫睿将药瓶丢给暗卫:“陛下两日后会在宫中举行宫宴招待东胡使臣,你借机将这药放入钟离煊酒食中,再把他和楚辞并佟俞白关在一起,等他们欲行好事之时,就引得陛下和贵妃前去寻人,可是懂了?”

“是,殿下。”

暗卫收起药瓶。

眼见得暗卫消失在夜色中,皇甫睿神经质的将手指塞到嘴里,一边啃咬手指,一边呓语道:“快了,就快了……是本王的,那合该是本王的!”

就在此时,一阵歌声传来,皇甫睿一惊,四处打量一阵,稍微松了口气,循着声音绕出院子,就看到卫轻容所在的院子里站着三个手执桃花的年轻女子。

皇甫睿站在门口侧面,探出头看去,那三个年轻女子围着卫轻容,一个身形丰腴的女子低头抚琴,两个长相娇憨的女郎拉着卫轻容和着琴声跳舞,一边嬉笑道:“卫姐姐这些时日只晓得躲清静,也不来寻我们玩耍,给你配的药丸怕是也忘了吃吧?”

“卫姐姐又不开心了,都说只消不高兴了就来让我们给你逗乐,怎的就是不听话呢?淘气!”

惯来木头人似的安王妃难得露出笑模样,身上暮气尽去,她嗔怪地抬手戳左右两个女孩:“你们才是真顽皮。”

年轻女郎怀里都抱着鲜妍的桃花,端的是人比花娇,但皇甫睿最不喜年轻女子,立时沉了脸,转出来低喝一声:“她们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喧哗?”

卫轻容面上的笑容不由一敛:“是这些年我在医馆求孕子药和去求子庙求香火时遇到的小姐妹,夫君不识得也不奇怪,您平日忙,是没空陪我去买药上香的,诚然孩子也只有我忧愁。”

皇甫睿一顿:“我于京城内并未见过她们,究竟是谁家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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