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五岁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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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破败潮湿的怀恩堂已经大变样了。
朝南的墙上新做了两扇窗,结实的桐木做的框架,用的也是上好的新窗纸,洁白透光。屋顶换了新瓦,也做了引水沟,别说漏雨,就算冰雹都砸不开。
院墙被粉刷成了小八爷喜欢的浅青色,墙角被空闲下来的老钱头伺候上了好些花草:紫茉莉、铁线莲、西府海棠……
有一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金银花,爬满了一面墙壁,夏天的时候满目璀璨的小花。不过如今是冬天,只能看到黑色的光秃秃的藤条,虬曲如血管一样布在浅色的墙面上。
另有一颗柿子和一颗石榴,是翻新时新栽的小树。用老钱头讨好的话说,是要养果子给小八爷吃。胤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吃上这两棵树的果子,不过一哂罢了。
如今老钱头的权势大不如前了,生病的太监大都很快被八阿哥和太医们看好了,他也就没法敲诈到很多油水了。反倒是老实肯干的高无忧,因为在修屋顶时表现积极入了贵人的眼,取代老钱头成了怀恩堂实际的一把手。
不过小阿哥心地慈悲,没将脸上长痦子的老太监赶到街上去自生自灭。他如今就料理着院子里的花草,除掉房屋里外的青苔,再就是每天早上准备好当日的炭火。有工作干人就充实,偶尔打个牙祭从外头酒楼里买只烤鸡,小日子也过得悠闲。
怀恩堂里太监来来去去,从前对老钱头恨得牙痒痒的那些不是回了紫禁城,就是不治身亡了。在新进的病患们的眼中,老钱头就是个笑眯眯的园艺人,除了脸上的大瘤子吓人。甚至有可怜他破了相被发配到宫外的人,还不在少数。
高无忧寡言少语,懒得去戳破他。小杯子已经在背后不知道吐了多少唾沫了。
对此,小八爷只能一摊手:“他也还没坏彻底吧,都是缺钱闹的。”
“哎呦呦。”小杯子竖起大拇指,“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
圆圆脸的周平顺及时出声,来为主子震慑油腔滑调的小太监:“若是换了阎王面的主子,你这行径已经被打板子了。”
小太监抖了抖他还没有长成的瘦弱身板,他对于周平顺这种大太监总有种条件反射的畏惧。当下也不笑了,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说正事:“昨儿没有新来的。倒是富子和庄二强被内务府接回去了。”
胤禩弯弯眼:“回去了就好。”这两个走了,堂里就只剩一个拉脱水和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了。
说到底,也不是所有生病的太监都会被送出来等死。有那重情的主子,都是让人在宫里养病的。如今堂子里空荡下来,才是正常的状态。
走进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诊室,就见陆小太医在捣药,青涩的草叶汁水的味道满屋子都能闻见。胤禩嗅嗅鼻子,就知道这是伤药,有白茅、三七、鱼腥草。
“陆太医到得好早啊。”小八走上前去打招呼,“给被打的那个做伤药呢?”
年轻的医士对皇阿哥很客气:“可不敢当阿哥叫太医。这都是太监们恭维的话。”
胤禩双手托腮靠在陆士成捣药的桌子上。“早晚的事。”
于是陆小太医便闷头捣药不说话了,直到药捣完,他才憋出一句。“要是显得亲近,叫师弟不好吗?”两人都是朱太医门下的。
胤禩闻言就笑了,没想到重活一辈子,还能收个大十岁的师弟。于是他乐颠颠地从小药箱里找出一些血竭粉,加在那堆药糊糊里面。“今天没带什么好东西,下次再送师弟见面礼。”他说。
血竭是一种树脂,产于苏门答腊等地,具有消炎生肌的功效,与没药、乳香配伍尤佳。不过毕竟是舶来品,在国内价格昂贵,因而并不盛行。
陆士成没白在太医院下读书,看了就知道了是什么药材,想了想,又加了没药进去,混匀了。
两人拿着成本陡然增加的外伤药,跨进病房。病房靠东,采光最好的屋子,大通铺底下盘了炕,热乎乎得仿佛春天。要不是趴在炕上的病人形状实在凄惨,简直让人怀疑这里是哪间客栈的上房了。
这个太监年纪也不大,估摸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一侧脸肿得老高,但依旧能看出底子是个清秀的。可怕的是后背到屁股那一片,全部皮开肉绽,粉红色的肉被墨绿色的药糊住,简直是惨不忍睹。
他合着眼,胤禩和陆太医给他换药的时候也没有作声。或者说,自打他进怀恩堂,就一直是昏迷的状态。
“今天早晨醒了一次,喝了点水。”旁边的病友,一个正津津有味吃着面糊的中年太监说。他原本正舒服地放屁,见到贵人,一下子怂了,躲到半开的窗边,夹着尾巴端着碗。
臭味什么的,医生向来是不怕的。八阿哥非常和蔼地问中年太监,他的拉肚子好些了没有。
“好,好了!能跑能跳!”中年太监亢奋地答道,旋即又苦了脸,“奴才还在出虚恭,您金贵人,您您您还是离远些吧。要是熏到了您,奴才死了都……”
“你刚来的那会儿满裤子实恭,我也没躲啊。”胤禩打断他。
中年太监:……脸不要了,给小八爷当毯子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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