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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慎行闲闲问:“怎么?”
孔铎原先想说:“若是报予陛下,那柳叔便只能以叛国来处。”
那毕竟是曾经和他们一同饮雪吃草,还将最后一块马肉让给他们的人。
但话音未出口,孔铎便沉默下来。
他想明:自己要说什么,王爷莫非是不知吗?
甚至——
柳星汝就莫非不知吗?
不,他们都知道。
王爷知道柳星汝的野心已久,可在今日之前,王爷始终容忍。虽然让人盯着,可只要柳叔不曾出京,王爷便不会动作。
至于柳叔。
这些年中,天子对王爷的敬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连带的,晋王一脉,也历来受人尊敬。
若要对晋王一脉下手,自有无数手段:将晋王军与新兵混至一处,慢慢分化;将孔、金等摄政王心腹调离皇城;任命自己亲信之人,来掌晋王之兵……
可小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可以说,连此类念头都不曾动过。
倘若柳星汝安安分分,待在京中,便有想不进的荣华富贵。
可他不愿享。
他总欲往高处。可高处有庭楼,亦有悬崖万丈。柳星汝以为自己要摘星指月,却不曾想,他已经在崖壁之上,进退不得。
孔铎压下话音。
这日,楚慎行难得在晌午入宫。
宫门侍卫见了他,略有怔忡。
楚慎行端详一番,察觉:倒是个陌生面孔。
短短半年,小皇帝身边,竟是换上新人了。
楚慎行慢慢笑一下,见宫门侍卫放下马车帘子,高唱“摄政王进宫”。
来的时候,他便想到,这个时候,小皇帝该在演武场。
等到了福宁殿,果真得了这么个答案。
与半年前不同。当日,他说一句“勿用去报”,宫人便笑着听从。今时,宫人却并未问这一句。
楚慎行心知,这是看到自己来了,就有人去演武场寻天子。
小皇帝给他的特权还在,小皇帝过去的习惯还在。
变的不过是人心。
无人邀请楚慎行去内殿,楚慎行便也不提。
他像是一个寻常客。宫人端茶来,他便用。宫人端着点心来,他也笑着捏起。
尝了一口,楚慎行略有意外。
他低头去看,这才发觉,福宁殿中常备的点心竟然换了。没了以往的精细,更加粗野。核桃糖,玉酥糕,甜得腻人。若非配茶,简直没法咽下去。
楚慎行心想:半年不见,口味倒是换了。
他还有一个更加模糊的念头:上元灯会,小皇帝一路摘谜领赏,从最初一碗元宵,到泥人,到诸多点心,再到最后一盏花灯。
核桃糖、玉酥糕,皆是那日拿了灯谜纸条、听到正确答案的酒楼所赠。
这念头起了短短一瞬,又被楚慎行压下。
怎么可能?
暮春时节,楚慎行感受到了小皇帝分明的冷淡。
这样的小皇帝,这样的秦子游,怎么可能还对他们一同游过的上元灯会有所惦念?
不过是巧合罢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摄政王终于等回来了小皇帝。
秦子游一身热汗,心跳“咚咚”,多是紧张。
先生许久不曾来。
今时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这样忽然入宫,多半是有要事商议。
话虽如此。
可秦子游还是抱着一点模糊的、朦胧的心思,去想:假若先生只是和从前一样,闲来无事,便来与我一同批折子,再一同下棋、练武……该有多好?
进了福宁殿,有宫人递了湿帕子来,给天子擦脸。
天子擦过脸、擦过手,这才去到摄政王身畔。
他叫一声:“先生。”
于秦子游而言,这一声多是忐忑。
但落在楚慎行耳中,则是寻常的、冷静的一声。
小皇帝到底比从前会掩饰很多。
楚慎行听了,起身行礼。
这里依然有小皇帝的恩典:不用跪,只需拱手。
他拱手叫了声“陛下”,没有看到,小皇帝眼神里的一点晃动。
楚慎行只听小皇帝说:“先生快请坐。”
几句话间,小皇帝也已经坐下。待到楚慎行一样落座,秦子游便问:“先生此番入宫,是有何事?”
楚慎行看一眼小皇帝,小皇帝会意,要宫人尽数退下。
从始至终,都没有要摄政王与从前一样,去内殿的意思。
他不说,楚慎行便也不提。
等到左右无人,摄政王重新起身。这一次,竟是一撩下袍,便要跪下。
小皇帝失色,连忙往前,“先生这是做什么?!”
他扶住楚慎行,止住楚慎行的动作。
楚慎行膝盖只弯了一半——不到一半,堪堪和小皇帝一般高。
两人略僵持片刻,秦子游:“哎,先生!便是真的有事,直说即可!你这样,我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慎行定定看着身前少年,看到天子面颊上因热气而未散去的一点绯红色。
被自己这样注视着,小皇帝似是察觉什么,眼神晃动一下,悄然松开了扶住他的手。
楚慎行不动声色,低声说:“臣有罪。”
秦子游头脑近乎是空的,甚至略有晕乎。
他和先生离得好近。
他碰到了先生。
他能看清楚先生面上的每一丝神情,甚至是睫毛的颤动……
秦子游艰涩地问:“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
他怀揣着一个大胆的、不可思议的念头,想:也许先生会说:臣有罪,臣对陛下心有不轨。
这半年来,白日里,摄政王离他愈远。到晚上,小皇帝的梦里,两个人却愈近。
在此之前,天子从未知晓欲望滋味。如今一朝开窍,便是极致的难捱。
他有了无法说出口的心思,有了更多只能在独自一人时慢慢回想的梦中故事。
夜间的摄政王对他说了无数情话,面前的摄政王却只说一句“有罪”。
摄政王不知小皇帝这些旖旎情思。
他只说:“柳星汝有谋逆之心,臣知晓此事,却未奏予陛下。如今柳星汝逃出京城,不见踪迹。”
随着摄政王的话,小皇帝的心一点点沉下。
他问:“先生,你既知晓,又为何不奏?”
嗓音既冷又轻。
楚慎行听着,一哂,正要答话。
可小皇帝紧接着开口,说:“先生既知晓柳星汝逃出京城,又立刻来报……罢了,我历来知道,先生最重旧情。柳星汝既是老晋王留下的人,无怪先生此前给他机会。只是他自己不知珍惜,辜负了先生一番心意。”
楚慎行惊诧。
他不知该惊小皇帝竟然这般信任自己,还是还诧异于小皇帝这会儿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以至于一时之间,楚慎行难得不知如何言语。
到最后,也只干巴巴说了一句:“陛下这么说,臣却是无地自容了。”
秦子游说:“先生,称‘我’即可。”
楚慎行眼神晃动。
秦子游又郑重许多,问:“先生既知柳星汝早有反心,那他如今逃遁去向,先生可有猜测?”
楚慎行言简意赅,说:“上半年来,柳星汝家里,去了一个‘西南口音的亲戚’。”
秦子游眼神一晃,“这‘亲戚’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楚慎行答:“不过与人回忆塞北旧事。”
秦子游说:“先生说柳星汝失去踪迹,这么讲来,是已经前去追过?”
楚慎行答:“正是。”
秦子游问:“柳星汝是如何出城?如何行路?”
楚慎行说:“自南门出城,一路西行。”
他见小皇帝徘徊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先生随我来。”
天子推开内殿大门,阔步迈入其中,却又似记起什么,蓦然回头。
楚慎行刹住步子。
他见小皇帝目露纠结,快速说:“先生且候我片刻!”
楚慎行不明所以。但天子这么说了,他便应下。
他留在门外,听着小皇帝急急的脚步声。
像是到了窗边,将什么东西收起。
零碎的动静传出。片刻后,小皇帝的嗓音落了过来:“先生请进!”
楚慎行这才进屋。
他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去看究竟哪里不同。
小皇帝拿出一张舆图,在案上铺开。
秦子游问:“先生的人追至何处?”
楚慎行看着舆图,回答:“太行山下——陛下是在怀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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