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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学义也没有看过电影,只是刚才上街,正好看见有人挑着担子宣传才知道。
那个老头挑着扁担,后面挂着一张宣传海报,画的是几个外国男女的脸,背景是枪炮硝烟中的城市废墟,画上写着一排字;扁担前面挂着一面铜锣,他一边走一边敲着锣喊:“今天晚上七点钟,在新政府门口放电影,不要钱,免费看!”
“苏联电影《青年近卫军》,外国人打仗的电影!自己带板凳啊,早去早占位!”
有人认识这个老头,是县政府看门的土根老汉。
兴化县城里看过电影的人不多,路边的人都追着土根老汉问什么是电影。土根老汉应该是已经被问了太多次,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一大块幕布挂起来,外国人在上面演故事,比唱戏还好看。”
面对这个新鲜事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猜测。
“外国人来咱们兴化了?”
“布上面怎么演?人一上去不都坠下去了?”
“这你都不明白?不就是耍杂耍的呗。”
“外国人也会唱戏啊?”
“一边耍杂耍一边唱戏,那可是有能耐,怪不得政府都叫咱们去看呢。”
“我还没看过外国人唱戏呢,晚上去开开眼界。”
眼下李氏一问,姚学义就把土根老汉的回答搬了过来。果然,李氏听了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什么人在布上面演故事?外国人就是奇怪——“也许,就是个外国人演的皮影儿?”赵茉莉也好奇地猜了起来。
看着姚学义那股子劲头,李氏就知道他那颗心都已经飞走了,就算是这会儿回了家,晚上他肯定也要自己跑来县城。
再看看另一边姚软枝那亮闪闪的眼神,不用说,这个人也是一样。
李氏想了想:“满满你就在你大哥这儿等着,学义你把我送回去,把你二哥二嫂捎过来看电影吧,我这个老婆子就不凑热闹了。”
年轻人都喜欢这时新的东西,她回去给老头子做个饭,让儿子媳妇们出来松散松散吧。一年到头的都辛苦了,这眼瞅着过年了,新政府想着放这个什么电影的,不就是想让老百姓们快活点吗?就让年轻人去吧。
姚学义赶着牛车把李氏送了回去,姚学武夫妻听了果然很感兴趣。杨九香要去东坡东边叫自己娘家人,姚学义干脆又在村子里跑了一圈,通知了一群人。
大黄这几天跑来跑去,姚学义就没有再赶车,而是跟着一群同龄人,大家一起做伴步行去县城。
路上又不断有人听说后加入,大家说说笑笑地拉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往前走,一点儿也不觉得天冷了。
靠近县城的时候,就看见不断有人流从各个路口涌入,有的人还提着凳子,都在好奇那“电影”是什么稀奇玩意。
姚瑞也好奇得很,一直在追着爸爸问电影到底是什么,好不好玩。
姚学文比其他人强点,至少知道“电”是能照明、能拉机器的神奇东西,那这“电影”肯定也是用电推动的机器,把那些皮影戏似的人弄到幕布上,演个故事。
不过这些猜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说,只能用“等会儿我们去看了你就知道了”来应对儿子的追问。
姚软枝当然知道电影是什么,但是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电影的人,用语言去解释什么是电影,确实太难了。
赵茉莉虽然也心痒痒得很,可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只能自己留在家里。
提前吃了晚饭,姚学文带着姚软枝和姚瑞,搬了两条长凳子去县政府门口占位。
原本姚学文还嫌来得太早,天光还大亮着,经不住姚瑞闹才不得不来。谁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他们来得还算是晚的了。
县政府门口那块空地,这会儿竟然已经被各种板凳占了一大半,更有不少人围在前面,时不时发出“哇”、“呀”、“啊”的赞叹声。
姚学文他们把长凳挨着前面的人摆好,也跟着看热闹。
巨大的白布镶着宽宽的黑边,四角有洞,上面两根绳子穿过洞眼,绑在两根高高的旗杆上,下面两根绳子却系在两块下马石上,把这面白布拽得平展展的,高悬在空中。这大概就是土根老汉说的“幕布”了。
“嗬,这幕布这么大,挂得这么高,到时候那些外国人怎么影啊?”边上有人疑惑地问。
“你也太操心了,那政府既然让我们来看,肯定是有办法的嘛。”另一个人比他乐观得多。
就在幕布附近,摆着两张桌子,那里就是人们围着的中心。
“桌子上是放电影的机器,不要靠近,不要拥挤啊,小心碰坏了!机器很贵的啊,坏了要赔钱!”有个县政府的小年轻在维持秩序,让太靠近的群众往后退。
不停地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天色还没有彻底暗下来,空地早已经被各色人等挤得满满的。
有凳子的人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聊天、等待,没有凳子的人,就在场地边缘站着,或者四处游荡,好奇地探索着,或者爬到树上,居高临下地占据观影制高点。
孩子们俨然在过一个难得的节日,他们在场地周围奔跑,嬉笑追逐,打打闹闹,四处探险。
姚瑞也发现了他的同学,跟着一群小孩一起跑到幕布后面,趁没人主意就偷偷摸一摸幕布,然后尖叫着跑开。其实并没有人对他们做什么,但是他们就是这样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乐在其中。
反应灵敏的小贩们早早就来了,有卖炒好的南瓜子、葵花籽的,有卖甘蔗的,卖糖的,卖糖水的。他们把摆满商品的小簸箕用布条悬挂在脖子上,端在胸前穿梭在人群之中,不停地兜售。
苍白的银幕在冬天傍晚的风中来回飘荡,小孩们在银幕前后来回奔跑,有人翻着跟头,有人狂奔尖叫,乐的不得了。
大人们裹紧了身上厚厚的棉袄,三三两两的聊着天,猜测着今天的电影到底是什么稀罕东西。
突然间,一旁传来轰轰轰的声音,人们头顶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防备的人群有些慌乱:“打雷了?”
“来飞机了?”
“啥声音?”
“哎哎,亮了亮了啊!”
姚瑞飞快地跑回来,一只手抓着姚学文,一只手指着头顶的灯泡叫:“爸爸,爸爸,亮了亮了!”
姚学文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初吴瀚说的电灯是什么样子了,他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是啊,电灯通上电就亮了。”
“喂,喂,喂……”高低顿挫的男声突然从空中传了下来,整个场地一下子一片寂静,不到两秒钟,无比亢奋的群众们一个个都大声叫了起来。
“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要围在放映员身边,以防干扰放映员工作,影响电影的播放。”还是刚才的那个男声。
这次大家看清楚了,是那个刚才一直在鼓捣另一个大铁疙瘩的工作人员在说话,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棍子对着嘴巴,棍子另一头拖着长长的线绳。
“哇,这是什么东西呀?”
“是不是那个铁棍子会说话呀?”
“你傻吧?哪是铁棍子会说话?是他对着铁棍子说话,声音就会变得很大,我们大家就都能听见。”
“这就是放电影用的机器吧?要不这么多人,后面的怕是听不清楚。”
“不赖不赖,要是咱们村弄个这,过年唱戏时候全村人都能听清楚了。”
“你想得咋这么美呢?这是人家省城来的大干部才能用的,啥时候轮到你这泥腿子种地的用啦?”
围观放映机的人群散开,有的人被外面的人抓住打听,那很贵的电影机器是个啥模样,是不是有外国人在里面摆弄机器。
“哪有外国人,就是隔壁县李荣他大侄子,在市里当干部哩。这次是他领导人来放电影的,叫啥,哦,放映员!”
“电影机器?就是个大铁疙瘩,黑黝黝的,老沉了,怕不是有七八十斤哟。上面有两个大轮子,人家说了,要通电才能用。”
“啥是电?你看看刚才,灯亮了就是用电,还有那人拿着那个小棍子说话,声音老大了,也得用电。”
“对,用电就能照亮。”
“电在哪儿啊?那不,就藏在那个大铁疙瘩里。就是那边,嗡嗡响的那个。”
“你也想用电照亮儿?那你跟我说不管用啊,去跟放映员说啊。”
一路上回答着各种问题,那人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摆放放映机的桌子边上,空地上堆着几个厚重的木头箱子,箱子上用白漆涂了几个字,有认识的小孩,就逐字逐字地念了出来:沙州市电影放映队。
刚刚用话筒讲话的男人就是放映员。
他打开箱子,翻出了一摞圆圆的盘子,动作非常熟练地从中挑出了一个,扣在了放映机上比较高的一个轮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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