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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临,窗边,宋瑾瑜看着楼下的警车悉数驶离,微微松了一口气。

“警察走了。”

倚在墙角的男人闭目不言。

她害怕他真的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于是提高了音量,“魏先生——”

“现在水位怎么样。”

“什么?”

魏邵天哑声重复了一遍,“兴安江的水,退了没有。”

宋瑾瑜借着月色打量着江面,“还没有。”

“再等一会儿。等水退了,我们就走。”

昏暗的空间又陷入了长久沉默。上帝将原本殊途的两个人放进伊甸园,园中人以为置身无忧乐园,却不知伊甸园正置于炼狱山的顶点,一旦跨出栅栏,便是万劫不复。

挂钟又走了四分之一圈,她不觉有些困意,想从手边的皮包里拿出气雾剂,没想方拉开皮包的拉链,原本闭目的男人一瞬间清醒,警惕地握起了枪。

即便是在失血的情况下,他仍有极佳的听力和反应力,这是在柬埔寨磨炼出来的身手。

她停住手上的动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只是想拿药,哮喘药。”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扶着墙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晃着逼近她。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因为连日暴雨而升高的江面也在缓缓下降。他一改先前的戏谑,表情也仿佛换了个人,“车钥匙。”

枪正顶在她的腰上,宋瑾瑜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有从包里拿出车钥匙。

魏邵天面无表情道:“下楼,开车。”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黑漆漆的楼道里已无人出入。她走在前,他跟在后,一直到上车为止,后腰上的力道都没有松过。

宋瑾瑜坐进驾驶座,车子小,略显局促,副驾座位上还堆着文件袋,魏邵天看了一眼副驾,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后座的门。

“我……送你去哪?”

“去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没有摩丝的支撑,凌乱地遮盖在额前,倒显得温顺,痞气也跟着褪去七分。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他才堂而皇之地补充了一句,“你家。”

宋瑾瑜握着方向盘,对着后视镜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建议还是先去医院比较好。”

“你只管开车。我死不了,欠你的钱迟早还你。”

“躲仇家要紧,也要先保命吧?我不怕魏先生没钱还,怕的是魏先生没命还钱。”

魏邵天冷哼一声,仿佛在嘲笑她多虑,“宋律师别误会,先前在楼里和你说了那么多,是怕自己睡过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我能不能活着醒来。我这个人呢,只信自己,更不可能把命交到女人手里,何况是你。”

宋瑾瑜怀疑自己有一瞬间的幻听,仿佛听到他说了四个字。

何况是你。

未及深思这四个字的含义,后座人已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座椅,“我不是在和你协商,听懂了?”

她处于被动,不善较量,只有服从。

车子驶过兴安大桥,桥下河堤处停了不少警车,每辆都打着警灯,按出警的规模看,绝非是小动静。宋瑾瑜故意放满了车速,打开了车载广播。

“……下面是即时快讯,晚八时十分,警方收到线报,在兴安江中游段打捞出一只货箱,于货箱中查获二十公斤可.卡.因,毒品来源正在调查中……”

后座传来一声惋惜,“二十公斤,够整帮兄弟吃一年了……”

她听得后背僵直,不禁往后视镜望了一眼,正撞上他蔑然的眼神。

“你觉得警察在乎你多点,还是在乎这批货多点?”

魏邵天抓了抓头发,漫不经心道:“你就是开下桥,也最多睡上两日安稳觉,等之后我养好伤,免不了日日找你麻烦。你要再蠢一点,就去找我的仇家,到时我就放消息说你是我马子,他们连你一起整,顺便的事情。反正我们第一次见面,宋律师就说了,认识我,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渡客。怎样都好,随你心意。”

穿过稀疏的夜色,去往不知名的线路,未知又惶惑,如同今天不曾排演过的意外。

她很清楚,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他们之间不存在怜悯与救赎的关系。

可是博尔赫斯却写,两个灵魂不会偶然相遇。

车子驶入居民区,停在一排绿化花栏前。上一次到这里,他连眼睛也未睁,老城区略旧的公寓楼,外墙的白漆也已斑驳,路灯下汇聚着虫子和飞蛾,扑腾着追寻生命的光与热。

宋瑾瑜下了车,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都能猜到下一秒他要开口说什么,多半是鄙夷,大律师难道不该住高档公寓,至少也得是门禁电梯房,怎想白日衣着光鲜的职业,其实也不尽然过得滋润。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在想,原来她住江北,他住江南,难怪两年时间从不曾打过照面。七百万人的城市,哪怕是在同一栋楼里,一个人向左走,一个人向右走,也可以永远不相遇。

“我家在四楼,没有电梯,你能爬楼吗?”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宋瑾瑜把皮包挎在肩上,虽没有伸手,却是准备好了要扶他的。

魏邵天扫了她一眼,一身浅色的衣裤,素的扎眼,转头一声不吭地迈进漆黑甬道。

这男人异常的倔,明明每上一层台阶背都在颤抖,也没有要向她求援的意思。她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慈悲并不适用于所有人,也就随他去了,不过是跟在后头,用鞋跟踩亮每一层楼道的灯。

回安城的这两年,她不是没有调查过魏邵天,只是所获甚微,甚至通过警方拿回的资料,也只有姓名户籍而已。他来到安城之前的人生履历,是一张白纸。

没有谁的人生会是一张白纸,在哪里出生,从哪里毕业……三十多年的人生,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留下。

除非两种可能,假身份,或是偷渡客。

走到三楼,魏邵天终于咬着后牙槽骂了一句,“这么不吉利的数,是不是贪便宜,没人买才买的四楼?”

“小偷一般都喜欢偷到三楼。一楼二楼容易进,三楼通常住的是富人,四楼翻窗有生命危险,不划算,按照犯罪心理,四楼是最安全的。”

“睁眼说瞎话也是律师的职业病?”

他在转弯处停下,“你家里,酒精,纱布,有没有?”

她明确知道他的意图,“我家,不是私人诊所。”

“算了,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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