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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原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已全部站起,他们有说有笑,互相打量着,互相取笑着,还不时抹下脸上的“鲜血”,涂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洛墨早已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人,此刻,又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已死了的人变成活人。死而复生?洛墨不是傻子,自是不信,既然如此,答案便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只为他自己而设的局,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果然是好手段……
洛墨眼神犀利,注视着所有人,现在,他被围在人群当中,若是想要逃出这间屋子,简直难如登天。现在,他终于懂得古人常说的一句话,叫作“插翅难飞”。
想明白这一点,洛墨反倒神态平静下来,既然身死已成定局,那任何的求生告饶都是在贬低自己最后身为人的尊严。
洛墨知道他们来自哪里,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没有结交朋友,仇人倒是结下了一大堆,想要杀他的人更是排成了队,他见招拆招,能逃则逃,难能可贵的是,即便面对的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依然坚持着他“不杀”的信念,对于倒在他剑下的人,他总是放他们一马,所以这些年,来找他麻烦的人越来越少,他也难得清闲自在几年,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乡村,竟然会遇到这么强的仇家,而且还是早有预谋的伏击,能够如此准确地知晓他的行踪,并在此地设下如此天衣无缝的埋伏,洛墨不禁对黑衣侠客背后的势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定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势力。
洛墨轻叹一声,看来自己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可他随即便是愤怒,士可杀不可辱,他们既是早有预谋,待他进来之后,直接将他击杀即可,何必故弄玄虚,上演这一出“好戏”与他看,这摆明了是羞辱,就像猫捉到老鼠之后,总是不直接吃掉,定是要好好地戏耍玩弄一番,而后再一口将其吞掉。
可是,多年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洛墨,从未求过别人,更不曾畏死,人要活得有骨气,有尊严,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坦荡,死也要死得让敌人胆寒。
即便是死,也要在敌人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大口血肉,留下一个永远也难以愈合的伤疤,让敌人永远记住自己,这便是洛墨此刻的想法。
黑衣侠客自然也看出洛墨眼中的决绝、无畏,他的眼中亦流露出赞许之色。
就在洛墨准备殊死搏斗之时,黑衣侠客忽然屏退旁人,不大的客栈里,便只留下洛墨与黑衣侠客两个人。
黑衣侠客搬过一张完好的桌子,两条完好的长凳,摆在桌子两侧,微笑着请洛墨坐下。
洛墨心无畏惧,便坐在长凳之上,他的对面,便坐着黑衣侠客。
黑衣侠客微笑着注视洛墨,眼神毫无杀机,反而尽是欣赏之色。
不一会儿,饭菜摆上桌子,两壶烫好的烧酒也被摆上了桌。
黑衣侠客为洛墨斟酒,洛墨一饮而尽,黑衣侠客再为洛墨斟酒一杯。
“江湖传闻你有‘不杀’的名号,初时我是不信的,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杀就能不杀的,人们会逼着你杀,你不杀人,人便要杀你,到那时你要怎么办?难不成等着别人来杀自己?天下之间没有这样傻的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若是一旦与权钱挂上关系,就会变得冷血,杀人便如杀鸡,其实人杀多了,真的就和杀鸡差不多,或者就如碾死一只蚂蚁,根本就不会产生丝毫负罪感,初时我也是不相信的,可是后来我也杀人,而且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已变得这么冷血,我早已忘记了,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杀他们,便等于是在杀我自己……“
说到这里,黑衣侠客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眼眶变得湿润,眸子中闪过一道极不情愿的光,那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厌恶杀人……”这是当时在洛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吃菜,默默地喝酒。
黑衣侠客眼含深意地看了洛墨一眼,便接着讲道:“有一天,当我意识到我杀的是‘人’的时候,那一夜,我呕吐不止,一夜未曾合眼,从那之后,我便再也不能亲手杀人,也是在那时,我终于懂得了在我下山那天,师父对我说的那一番话的深意,师父说:我们这身金刚不坏的功夫,自保有余,杀不了人。其实哪里是功夫杀不了人,只是师父在告诫我,行走江湖,武艺傍身,能够学一门手艺自保即可,功夫不是杀人技,先人创造出种种神奇法门技艺,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探寻武道巅峰,至于后来的杀人技,是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视人命为蝼蚁,滥用武艺,致使现在的武林一片乌烟瘴气,后来的人学习武艺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恶念,便免不了杀人,更有甚者,杀人只是为了图一时痛快,刀剑本没有罪,是用刀剑杀人的人赋予了它们罪过,这不是刀剑的罪过,是用刀剑之人的罪过……”
洛墨冷笑一声,道:“不杀人,如何夺回你的楚门门主之位?你今日与我所说的这一番话,不过是让我随着你去夺回你的门主之位,待到功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去享你的荣华富贵,万人之上,我不过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这样的例子,历史上数不胜数,你若是以为仅凭三两句话便能引得我为你卖命,那我可能要教你失望了……”
黑衣侠客明显有些焦急,神态间有些哀伤,道:“我并非贪恋高位权禄之人,只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我也想要创造一个不杀的世界,创造一个“不杀”的门派,虽然我知道那很难,但是世上的所有事,本就没有简单的,愈是难做的事,才愈要有人做,愈是难做的事,做起来才愈有意义,先辈已为我们开拓出一片沃土,我辈之人,虽没有先辈开疆拓土之德,但是总该为后人留下些什么才是,也不枉虚活几十年,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黑衣侠客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洛墨。
洛墨举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借着碗挡住黑衣侠客的视线,洛墨早已泪流满面。
一碗酒尽,洛墨将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大笑着喝道:“再来一碗!”
黑衣侠客亦眼含热泪,笑着喝道:“再来一坛!”
“不醉不休!”
那一晚,两个男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小菜,两坛酒,他们谈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洛墨便打点行装,跟在黑衣侠客背后。
从此以后,黑衣侠客的身边,便多了一个与他策马并肩、沉默寡言的人。
自此之后,黑衣侠客每遇事,必先与洛墨商量,洛墨成了黑衣侠客身边的智囊,为他出谋划策,助他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而那个黑衣侠客,便是楚中天的父亲,洛墨,便成了现在楚门那个身着黑底金线蟒袍的老者。
可以说,楚门能有现在的成就,有一半功劳在洛墨身上,而洛墨,也是楚门的副掌门,除楚中天的父亲之外,楚门权势最大的人。
楚中天的父亲曾在临死之前对洛墨说,若是发现楚门后代子孙中有不堪大任者继承楚门门主之位,一定不要姑息,可手刃之,而后取而代之。
洛墨痛哭流涕,发誓绝不窃取楚门门主之位,楚中天的父亲临死之前紧紧地攥住洛墨的双手,教当时已成人的楚中天跪在洛墨面前,尊其“亚父”,嘱其凡是楚门之事,不可擅断,定要问过亚父之意,方可定夺,说罢便撒手人寰。
楚中天谨遵父亲遗命,初时行事,无论事无巨细,凡事定要问过洛墨,洛墨耐心辅导,倾囊相授,楚中天也对洛墨尊崇备至。
洛墨遵守誓言,甘愿做楚门幕后之人,只为楚中天出谋划策,凡事绝不抛头露面,让楚门子弟只知楚门有门主楚中天,不知有副掌门洛墨,楚中天威信与日俱增,渐渐威服众门徒,接续老门主之志,短短数年,便令楚门威压西域,成为西域霸主。
洛墨见楚中天实乃可造之材,便更助其成就霸业,待到楚门业成,洛墨便在楚门后山,选了一处僻静所在,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平日里最爱种花养鸟,陶冶性情,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老了,走不动了,凡事要交予年轻人,自己早晚是要死的,该享受享受了,到时与老门主地下相见,也好嘲笑他一番,毕竟自己还是过了几年清净日子,不像他,为楚门操劳了一辈子,临死还在记挂着楚门……”
每每说到这里,洛墨便会长吁短叹,当初与他的约定,终究还是未能实现,欲要成就霸业,终究还是免不了流血杀人,这是洛墨此生最大的遗憾,不过他并不后悔,也不认为是老门主骗了自己,人活到最后,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本心本性,只要当初许下承诺时,是发自本心的就好,不忘初心,说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洛墨现在年岁大了,时常发呆,楚中天曾问过他在想些什么,每当这时,他总会笑着说:是在想当年与老门主相遇的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老门主在对他许下承诺时,眼中闪烁的真挚不熄的光,就是那道光,打动了自己,让自己下定决心,此生追随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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