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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听电话那头说了几句,然后飞快觑了眼韩际舟,对电话里道:“韩际舟在我旁边,队长你和她商量吧。”

她说完,便把救援队配备的特制卫星电话开了免提,然后递给韩际舟。

“黄叔,我是韩际舟。”韩际舟接过电话道。听江如刚刚接电话后的语气不太好,她猜想那边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心里忐忑地厉害。

黄生达语气有些低沉:“小韩,我们救援队遇到了马旁村转移下来的部分村民,据了解,这批主要是先走的老人和幼童,戚归应该是被安排到下一批了。”

“那他们可能还在山上……”韩际舟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小韩啊,”黄生达叹了口气,有些不忍把刚刚知道的某个消息告诉这位后辈,“我收到另一个不太好的紧急消息。”

韩际舟的心缩成一团,她双手交握像是在接受审判。

黄生达犹豫了,通话那端是嘈杂喧闹的指挥声、乱哄哄的交谈声夹杂小孩的哭闹,电话这端则是豆大的雨点敲打前挡风玻璃的撞击声和开着一条缝的车窗漏进来的风声。

明明那么闹,韩际舟却觉得寂静得可怕,静到她能清晰数出自己擂鼓般的每一下心跳。

半晌后,黄生达道:“我听气象台险情观测的朋友说,马旁村附近先后被两波大型泥石流冲击,造成的影响目前难以估计。”

“但是,按照这边的疏散干部的叙述来看,戚归所在的第二批人很可能遭遇泥石流了。”

韩际舟仿佛被人丢进深水,慢慢上浮的窒息感攥住她的咽喉,让她不得不急促地大口喘起来。恐慌和绝望在她心里交织。

她干涩地开口,发现自己哽咽得厉害:“他们……”

她想问队伍遭遇泥石流,其中的人们有多大可能生还,旋即又不敢再问。她知道泥石流的杀伤力来源于不可预知和快速冲击,如果能提前做出反应前往坚固的高地,有一定几率逃生。可是,对于一个群体来说可以讲几率,对于个体而言只有生与死。

一个从小在沿海地区长大,鲜少来山区,这辈子都没见过泥石流的姑娘,能不能在突然而至的灾害里从死神手里抢回自己的命?

韩际舟不敢深想。她只能不断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戚归足够聪明和冷静,她可以。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不被激烈的情绪漩涡给溺毙,让冷静支撑着她找到戚归。

韩际舟定了定心神,改口道:“黄叔,你们接下来计划如何安排?”

“我分了一个小队协同这边的疏散干部把马旁村村民们带到山下安置点,我自己打算立刻带另一个小队接着进山寻找,恢复一点体力后马上就会出发。你们可以到山下的安置点去找另一队小队成员与他们汇合。”黄生达交代道。

“黄叔,我想直接进山加入寻人的行列。”韩际舟想了想,虽然知道这样很不顾大局,可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她迫切地想早一点行动,早一分行动就多一点希望,只有动起来,她才不至于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小韩啊,你们到山脚后肯定都入夜了,夜晚辨别路线困难,现在由于塌方和泥石流,山里很多情况又都发生了改变,急着进去很可能只是无用功,没有必要。”黄生达果然不赞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没有计划贸然行动只会平白浪费人力物力,还给自己增加风险,何苦呢?”

“黄叔,道理我都懂,但是我真的赌不起。”韩际舟苦笑,“哪怕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无用功,我也想搏一搏那一分有用的。”

“如果我放弃,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就直接失去了。”

韩际舟的话让黄生达再次沉默。

良久后,电话那端隐约传来集结的呼唤,黄生达道:“那好吧,如果你能说服江如带你进山的话,我就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打算一个人进去,我绝对不允许。”

“好。”韩际舟应下,那边电话挂断。

没了略微嘈杂的电流声和来自人的喧嚷,车内复又只剩下雨声和风声。韩际舟扭头看过去,只见江如目视前方认真开车,对刚刚黄生达的要求不置可否,完全没有要先开口的打算。

“江小姐,我出二十万聘请您做向导带我进山,可以么?”韩际舟犹豫了下,又道,“虽然知道这么提很冒犯,但是,我目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或者您需要别的报酬我也会尽我所能满足的!”

江如面无表情地开着车,没答话,韩际舟看不出她的态度,有些着急道:“我不太了解救援行业的行情,报酬翻倍也是可以的。您刚刚应该也听到了,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现在很可能被困在山里,我实在是、实在是放不下她。”

江如觑她一眼,道:“挣了这钱也得有命花才行,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就像队长说的那样,我俩半夜进山不但得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且效率也极低,很可能直到天亮都颗粒无收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用高风险去博那一点点可能,不是明智之举。”

“哪怕有一点机会我就得去做,也算是问心无愧求个心安了。不然,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犹豫错过了最佳救援时机。”韩际舟痛苦地闭上眼。

她说着说着,眼睛酸涩:“不瞒你说,我是个公司管理,以前忠于选择最优计划,把效率和风险控制放在绝对的第一位。可是这次,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在你落地之前听队长说过一些你的基本情况,那人能被你如此对待,也是幸运。”江如轻轻笑了笑。

韩际舟摇摇头道:“她付出的比我更多。”

“我以前总觉得,她就该走她的阳关大道,闲着没事往我这独木桥上跑纯粹是脑子被撞坏了。现在想想,阳关大道虽然平坦宽敞却熙熙攘攘,不一定是她所愿,我贸然替她做了决定,实在是太独断专行了些。”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以为我改了,实际没有,哎。”韩际舟定定看着车窗外附在玻璃上然后被风吹得飞快后退的雨滴,心中感慨万千。

身在局中的人很难看清自己,更何况有数不清的思量在影响甚至左右一个人做决定。这次突然的变故就像是一盆凉水浇醒了韩际舟,让她从徘徊中走出来。

她之前总想着戚归该为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而奋斗,她自己则该像上一世的结局那样从戚归的人生里退出做个看客。因此发觉戚归出于对她的喜欢,连事业都差点放弃的时候,韩际舟是有些愤怒的。

可现在,她猛地意识到,无论是对戚归事业的期许也好,主动切断联系的“潇洒”也好,这一切都建立在戚归平安健康的基础上,她其实根本就无法承受失去戚归的可能。枉顾戚归的想法,远远地做个不用负责的旁观者,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和自我感动?

“人这一辈子看起来做出的选择不少,但其实关键的就那么几个,偏偏那几个错了就错了,一点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像你现在这样,还有补救的机会,是好事。”江如笑道。

“当然,你进山的决定也很关键,山里什么样的危险都可能碰到,你可要想清楚了。”

韩际舟点点头,听着江如的话若有所思。

离到马旁村所在的坡子坳山脚下至少还有两小时车程,此刻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韩际舟想了想,索性闲聊着问:“江小姐,你是因为什么契机加入救援队的呢?”

江如沉默了下才道:“我丈夫是当兵的,参与的救援数都数不清。大洪水那年子,他们离得近,也被要求出任务,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啊,对不起。”韩际舟见勾起了江如看起来不太愿意回忆的往事,连忙道歉。

江如摆摆手,表示没事,继续道:“后来听他战友说,当时是大堤忽然破了口子,他们拉人墙跳下去拦,他后来坚持不住没拉住战友的手,几秒钟人就没了。”

“这人啊,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子,一百六十斤,回来就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一张轻飘飘的薄奖状。图什么呢?”

“我那阵子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图什么?眼睛都快哭干了。后来走出来,也想通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入咱们救援队。现在算算,这一干也有八年了,日子不等人啊。”

“江小姐,您很厉害。您丈夫看到这般景象,也会为您感到骄傲的。”韩际舟动容。

“我不像他,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坚持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已经是极限了。”江如眨去眼角的晶莹,道,“你也别叫我什么江小姐了,听着生疏得很。叫如姐或者江队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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