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濑织津姫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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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背叛我、抛弃我,一个人离开了。”

他一直在找她。

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相信她的背叛过后的恨之入骨，然后，到了最终时刻，恨也被时光磨平了,只有想要见到她的执念,在日益增多的幻梦间愈发深刻。

——几乎要将他逼疯，化为了扎根在内心深处的刺。

明明,只是任性地突然消失掉的坏女人。

然而,在黄泉见到她时,对于她已经死亡、对她存在于死者世界的悲痛,甚至大过于仇恨。

在一瞬间，便淹没了脑海，化为暴怒的洪流,顷刻冲垮了理智的栅栏。

「我所仇恨着的、是背弃了我、幸福地生活在不知何处的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以这样年轻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呢？」

·

在他说这些话时，天空的星星就一颗颗往下坠落了下来。

繁星砸进舟下的黑水中,咕噜咕噜一点点沉没入漆黑的大河中,没有一丝光芒漏出来。

天色愈来愈昏暗，猩红的花蕊在风中狂乱地摇曳着。

最后一个拖拽着星光下坠而来、坠入黄泉的，是月亮。

站在舟首,感受着棕发青年的气息,放生澪仍由他抱着,并没有能够做出反应。

她靠在最初的恋人胸前，面容仍旧带着未有褪去的薄怒。

她有无数句话想要反驳，杀她的人是他，导致她在无数个夜中惊醒的梦魇是因陀罗没错。

这位她的第一个恋人，第一次用心去爱的人,也是在初次轮转便杀死她，使得她以死亡这种方式，进入下一轮回的罪魁祸首。

难以原谅的仇敌。

正是有这么多的失败，这么多的头衔加起来，才会使得放生澪无法轻易放下这份仇恨。

如果……他没说谎，如果，凶手另有其人。

那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仇恨着的、恐惧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恨了他这么多年，却在此刻得知，从前的一切都是误会，就好像这份仇恨的感情落空了一般——

放生澪……不敢信，也不想信。

在获知答案过后，世界随着星空的黯淡、而重新归于黑暗。

就像火苗被吹灭后，陷入永夜的黄泉，黑暗而空寂。

“因陀罗，你难道…如今还爱我么？”

在此刻，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她只是忽而很想问清这个问题，必须就在现在弄明白才行。

白发少女就慢慢推开身边人，双手向上捧着青年湿漉漉的脸庞。

她替他擦去泪水，就仿佛很久之前自己做的那样，她用手指一点点替他擦拭去眼角的泪珠。

柔软的手指抵拭过青年的肌肤，擦过绒绒的睫羽。

似乎是不想让她望见地，棕发青年仰起下颌，他将澪的手握在掌中，放在唇边亲了一亲。

黑暗中，他们静静对视。

即使没有结铃，但当她的视线触及到青年的眼眸时——

心里，就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那双沉静的、在末端微微向上挑起的眼眸，一眨不眨凝望着她，带着泪液地濡湿着。

那张俊美的面容犹如尊贵的神明，却因忧郁而带上了被射杀在猎人手中的鹿一般的纯情。

他没有改变。

当他的目光专注地低垂下来，放生澪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早已消亡了的村子，那片干裂的土地，那口不知何时才到涌出泉水的深井旁边。

天空那样高远，阳光那么刺眼，以至于叫人感觉晕眩。

不过没关系，盛在竹筒中想要送出给英雄的水，终于被接住了。

那时，未能言明的话语，在此刻被吐了出来。

黑色的河川中，窄窄的独木舟上，因陀罗垂首同她道，颤抖的话语，带着要呕出鲜血般的疼痛：

“我对你……”

他的手，抓着放生澪的手臂，像是要以毕生力气地抓紧。

即便如此，即便这样用力地想要留住，在话语未能完全说完之际，白发少女仍旧如幻梦般……

伴随着黑暗，在眼前消散一空。

就好像他们上一次无疾而终的重逢一般。

她的意识，又重新返回到了人间。

而这一次，也许……再也不会有下一次的再见了。

孤独的棕发青年又一次被留下来，慢慢望向空了的双手，他立在舟上，犹如失去珍爱之物，石像般矗立着，任由船舟带着他朝未知的地狱深处驶去。

漆黑的大河上，只剩下烂漫的彼岸花艳艳绽放着。

——

梦醒了。

一切印象就如同晨雾朝露，被阳光扫过便淅淅沥沥消散一空。

“……不，不要走……”

白发少女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梦的残骸。

带着微弱哭腔，惊慌失措的音气响起在昏暗的荒祭神社。

她惊惶地颤抖着，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直至伸出的、想要握住什么而在空气中摸索着的手，终于被人紧紧地握住。

属于男性的手掌，带着炽热的温度，包裹住了她的细白的手，与此同时，黑夜中，一道阴影，带着压迫感地向她覆盖而来。

——在黑暗的和室中，有人循声而来，安抚性地将她自榻上抱起、抱在了怀里。

放生澪拢住被单，只身着薄薄一层单衣，在来人怀中瑟瑟发抖。

“澪……”

自上方传递下来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带有几分醉意，但仍旧坚定温柔，像是要自梦魇中唤醒她似的。

白发少女惊魂未定，依旧只觉在梦里，感受到身边人灵魂熟悉的气息，不觉鼻中一酸，倦鸟归林般抬臂，飞栖进他的怀中。

紧紧搂住仍觉不够，想是要靠得更近一些、贴得更紧一些地，向他怀中钻去。

零落的字眼被咽呜着呓语了出来。

“不要走，因陀罗……”

她跪坐着倚在他的胸膛，手臂亦如藤蔓般攀在青年的脖颈，与其交颈相拥。

阴沉、喜怒无常，又没有朋友……的因陀罗。

一直是这样的因陀罗。

为什么会忘记呢？

那个足足高了她一个头的小英雄，在她面前，却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没有她安慰……可是不行的啊。

绝对不可能背叛她的。

只是那个时候，被“他”杀死的愤怒与绝望……

胜过了一切。

愧疚，觉悟，迟来的汹涌的爱，使得澪已经无暇思考了。

她再分不清梦与现实，以一种仍由自身往下坠入的方式，放纵自己、朝着面前的“因陀罗”发泄着无处宣泄的情感。

·

一迭声地、被哽咽着呼唤出来的名字，那个男人的名字。

因…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