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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史翼,郑芸菡一万个愿意,但想到史靳,她仍心存疑虑。史靳身为西厥首领,即便与大齐合作,也该是平等互利,可他言辞间竟要在大齐讨一个官职,俯首称臣。外族为官,前朝少有,本朝尚无,况且北厥与大齐还敏感僵持着,他这种打破平衡的做法,怪不得朝中对他存疑。
“这有什么,立场不同,着重也不同罢了。”池晗双换好骑装走出来,对郑芸菡转圈圈,“北厥好战,养兵牧马,当年他们为了攻占大齐,什么招数没有使过;同样的道理,西厥善营,商人重利,大齐有所求,史靳给的起,这就是一桩最好的买卖,史靳求得不是一个大齐的官职,而是打开大齐这扇商门的契机。说到底,史靳未必有一族首领的风仪,但绝对是个合格的商人。”
郑芸菡伸手帮她整理了几处,边走边笑:“不愧是金家最聪明有天赋的外孙女,受教了。”晗双母家金氏为朝廷经营商道,她自小耳濡目染,自然见惯不怪。
池晗双被捧得十分高兴,小脸一肃:“论课上认真程度和考试本领,我的确逊色你一些,可说到这些营商间的利害关系,你叫我一声师父都不亏。”
话音刚落,一旁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
二人连忙噤声望去,就见史靳一手牵着史翼,一手负于身后,颀长身姿静静立在马场的更衣竹屋外,嘴角挂着一抹还没散去的笑,那双与史翼相似的漂亮眼睛看过来时,完全没有为自己听到两个姑娘的私房话而感到唐突抱歉,真诚又坦然:“想不到池姑娘竟对营商之道颇有看法,若得了空,史某定要好好讨教。”
池晗双丝毫不慌,下巴微扬:“好说。”
史靳轻轻颔首,笑意更浓。
郑芸菡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因杭若的出现,与晗双在破落的茶馆一边喝早茶一边议论卫元洲的事,那时候也像这样,被正主听个正着,她二人都吓一跳,尤其晗双,她说得多,还有些过分,唯恐卫元洲拿她开刀。为此,郑芸菡第一次冲撞了这位王爷,气呼呼的吼了他。
思及往事,她抿唇笑起来。
史靳出手阔绰,直接包下了长安城最大最漂亮的马场,周围设护卫随从,内里备良驹美食,供她们在此陪伴史翼玩乐,前去选马的路上,池晗双碰她一下:“你偷笑什么呢?”
郑芸菡便说了之前茶馆那桩事,池晗双刚刚威风,闻言局促为自己找补:“那可是怀章王,谁能不怕呢。”看一眼偷笑的好友,池晗双眉毛一挑:“也是,你不怕,不仅不怕,还敢摸敢抱敢碰……”说到一半又打住,她的眼神在郑芸菡身上走了一圈,暧昧的冲她挤眼睛:“不对,总有你怕的求他的时候。”
郑芸菡警惕的看一眼走在前头的史靳,抬手要拧她的腰,池晗双灵巧闪开,笑容渐渐放肆。
史靳面不改色的牵着史翼,好几次,史翼忍不住转过小脑袋要看漂亮姐姐和“婶婶”,史靳都不动声色的移步一挡,再抬手把他的脑袋转回去。
耳力太好,也不能肆意窃听。
免得吓到小姑娘。
选马时,史靳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姑娘选马,当真是有模有样。
他近来得知不少事,比如盛武帝在万宝园举行入学考时,这两位姑娘的成绩就名列前茅,说是秦蓁的得意门生也不为过。又比如这位敬安伯府的池姑娘自小受宠,与她的表姐截然不同,且尚未婚配。
池晗双选好马,无意转头,就发现史靳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与好友,她头一歪,拧眉与他对视,脚下步子一错,将好友结结实实挡住,眼神里带上无声的询问。
史靳微怔,被她护犊子的样子给逗笑了:“选好了?”
池晗双看一眼还在相马的好友,眼珠子一转,笑道:“我选好了,不过我的好友还没选好。史公子别见怪,这里的马虽然好,但是比起怀章王送给太子,又被太子亲自送给我好友的那匹汗血宝马相比,就逊色很多了,如今寻常的良驹根本入不得她的眼,自然选的慢些。”
她脆生生的解释,有意无意将“怀章王”和“太子”两道身份加了重音。仿佛是在告诉史靳,这位,你碰不得。
史靳微微挑眉,哪里能听不懂她话中的告诫。他忍着笑,顺着她的意思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不到郑姑娘如此得王爷与太子厚爱。”
池晗双觉得自己的提示已经有了效果,正满意着,史靳忽然迈开长腿,朝她走来,陡然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探头看一眼走到马厩另一头的郑芸菡,然后压低声音问:“那池姑娘呢?他们怎么没送池姑娘宝马良驹?”
池晗双慢慢转头,眼神略显复杂的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她想,如果史靳是个女人,说这种话,一定是在挑拨,还是那种九流小妖精才会用的挑拨招数。
然后,她如实回答:“因为我不想要啊。”
这样的答案,任何一个人听来,都会觉得是强撑颜面给自己找补,可事实上,当日的确是她嫌弃味道不好,并不想一头扎进马厩选马。池晗双并不在乎史靳怎么看,所以答得随意。
没想,史靳听完,低低的笑起来。
池晗双离得近,男人低沉醇厚的笑声,让她一个激灵,不禁想起自己珍藏的禁忌画本,她甚至觉得,如果图画里的男人们有声音,大概就是这样了。
史靳:“池姑娘连殿下和王爷所赠的良驹都看不上,比起郑姑娘,池姑娘的眼光分明更高。”
听听,真是张讨喜的小嘴。
池晗双起了兴趣:“我说的,你信?或许殿下和王爷根本没有要送我良驹,其实我是在给自己找脸面呢?”
史靳摇摇头:“可在下只看到池姑娘与郑姑娘情谊深厚,别说池姑娘是自己不想要,即便殿下和王爷真的只送给郑姑娘,池姑娘也只会为好友感到高兴。”
池晗双的心情瞬间明朗喜悦。她觉得史靳真是个聪明有头脑的男人,很懂她,也没有搅在女人的小心思里,通透!
池晗双笑起来:“我认识的公子哥里,少有你这么会说话的,你不妨多说几句?”
史靳从善如流,看着她含笑道:“其实,在下更希望没人送良驹给池姑娘。”
啧,池晗双小脸一垮,这男人真不经夸。
史靳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变换,终是低低的笑起来,缓缓道:“这样,待西厥送来的良驹抵达长安时,在下才有机会,请姑娘去随意挑选。”
他微微倾身,万般虔诚:“不知池姑娘这次是否能赏脸?”
池晗双眼中溢笑,甩着马鞭慢悠悠道:“谁规定我收了别人的,就不能收你的?我全都要,不行吗?”
史靳凝视着她,嗓音低沉:“或许,看了我的,你便不会再想要别人的。”
池晗双清灵的眸子轻轻一垂,从下往上慢慢抬起,直至与他对视,男人的邀请和示好露骨却不下流,直白却不迫人。
也不知他是一早狗胆包天盯上她,还是方才得了她的提示,得知好友与他绝无可能,便立刻转了目标,但若如此,这男人也太随意轻挑了。
她笑起来:“史公子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史靳眼中只剩她:“我是对姑娘的眼光有信心。”
噫,这个男人。
池晗双眼中那点探索的趣味散去,指指好友:“那也得送她。”
史靳将她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眼神渐沉。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实则敏锐至极,明明还是青涩的年纪,面对这种事竟一点也不怯,反倒有千帆已阅尽般的从容,怪有趣。
史靳慢慢直身收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直接把话戳开了说:“若姑娘愿意,在我这里,随你做主。”
池晗双完全不接招,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你送是不送?”
史靳心一横,把她无视的问题再拉出来:“你愿是不愿。”
池晗双作出小人之心的模样,斜眼打量他:“我说不愿,你是不是就不送了?”
史靳忍俊不禁:“送,要多少都送。”
池晗双露出得逞的笑,漂亮的食指虚点:“你说的,不许反悔!”
史靳觉得,她这一指,仿佛正正点在他心头,又轻又软,还有些痒,笑道,“那你呢?”
池晗粲然一笑,拉起史翼转身跑了,只留给他一句脆生生的:“不愿,你想得美!”
史靳:……
你想得美,真是耳熟的很。
让人不知该夸她坦率,还是夸她一视同仁。
史靳负手立在原地,一直看着池晗双的背影,她一次也没回头,原以为是个单纯有趣柔软娇羞的小姑娘,却不想,心比石头还硬。他大胆的试探,在她面前,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忽然间,史靳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这身影与眼中少女的背影合二为一,将他心中那点挫败和困惑冲的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不愧是表姐妹。他这是什么眼光,怎么一挑就挑个最难的?
史靳忽然头疼,这时,身边的心腹来传话,和怀章王约见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
史翼本就会骑马,他跟在两人身边时,格外乖巧沉默,并不会闹。郑芸菡对他是真的上心,哪怕她说十句话,史翼只点个头,给个眼神,她都格外高兴。
池晗双并不讨厌史翼,也喜欢他的小脸蛋,但除了眼前的好友是她十分珍惜的,从来只有别人巴巴的找她玩儿,还没有她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
她笑起来,捏住她的下巴打趣:“瞧瞧你这张别致俏丽的小脸,再想想王爷玉树临风的英姿,若你们生个小娃娃,绝不比这小子差。稍稍努把力,何必对着别家的小娃娃流口水?”
郑芸菡今日屡屡被她打趣,还都是羞人的话,也不客气了,带笑的目光往史靳离去的方向一扫,抬手勾住她的肩膀,故作轻挑的捏她的脸,坏笑道:“你是替我着急,还是自己着急无处宣泄,便拿我说事?若你愿意,不用努力便有大把良缘供你挑选,何必跟我拐弯抹角?”
池晗双瞪眼:“刚才你是故意的!”
难怪她选了半晌都没选出自己要的马,还越走越远,根本是故意的!
池晗双双手捧住郑芸菡的脸,用力的揉捏:“旁的男子盯上你,我还想着替你挡,旁人盯上我,你居然敢跑!你对得起我!”
郑芸菡连连呼痛,又是求饶又是赔罪,两个漂亮俏丽的少女,即便打闹也是一道风景,一旁传来少年低低的笑声,两人同时停下,转头望去。
史翼牵着自己的小马,安安静静站在那头看着她们笑,两人转回来对视一眼,跟着笑起来。
郑芸菡被松开,揉着脸压低声音:“那史公子见你的眼神与旁人都不同,所以才走开略行试探,倘若他真的对你不轨,我岂会坐视不理。不过晗双,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池晗双没真生气,就是与她闹罢了,坦白说了刚才的事,郑芸菡悄悄看一眼已经坐在马上缓步前行的史翼,讶然道:“他竟这样直白,那你呢?”
“我什么?”池晗双神色如常:“我什么都没有啊。”
郑芸菡:“你对他没有……”
“当然没有。”池晗双果断回答,史翼忽然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人冲他笑着摇手,他又转回去。池晗双这才补充道:“不过他很对我的胃口——男子要讨好女子,少不得要说好话做好事,可同样是讨好,有的人让你觉得有趣,有的人让你觉得尴尬。他显然是有趣那一类。”
郑芸菡便明白了,这人,有趣,但没戏。得知好友心思,她也不再作无谓的打趣,认真投入精力去陪史翼玩。
……
两人奉命耍玩的时候,秦蓁正在准备交接手里的事物,第一批得知消息并且震惊的,是她课上这些学生。商怡珺受伤之后就没来课上了,紧接着池晗双和郑芸菡双双缺席,现在连博士都要走了。
人的情感一向复杂,譬如原本排斥、当成任务勉强去做的事,忽然面临一个阶段的结束,回首望去时,又会缅怀不舍起来。
徐意智和邓宜兴几个自不必说,就连严相府千金严敏希和永阳伯府的高雪吟这样平日里不声不响,不拔尖也不垫底的学生,看着秦蓁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秦蓁上完一节课,发现教舍里气氛异常,一个个看她的眼神,像搅了糖浆似的,随她而动,粘粘拉丝。
秦蓁放下书册,定声道:“该说的话,此前我已经说完了。无论周遭人事如何变动,你们自己何去何从,如何决断,才是最重要的。太仆寺扩招人才,广纳贤士,并不是要将你们挤出去,有时候,能凭实力说话,往往才是最公平的事。预祝各位顺风如意,前程似锦。”
她刚一动步,学生们纷纷站起来。
徐意智问:“博士说,即便太仆寺扩招纳贤,也不是要挤走谁,博士为何作离别赠言?难道博士觉得,自己的本事敌不过其他能人贤士?”
严敏希对秦蓁一拜,跟着道:“博士以女子之身为人师,倾囊相授,从不私藏,学生得了许多人不曾得到过的机会,从前却甚少珍惜,而今小有积累,方才知机会之珍贵,博士之用心。我等早已将博士树为榜样,只为像博士一样做有用之人,博士不能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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