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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完屋内的布局陈设,顾青又把尉兰带回饭厅,从厨房中端出两碗粥,放在长方形桌子面对面的两边。尉兰在他的示意下落座,缩着肩膀沉默地喝粥。他低垂的眉目温顺而谦卑,让顾青想起刚入伍的小兵,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引起了长官的注意。

这样的一个人,就像路边一棵长歪了的杂草一样,本来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可偏偏他是尉兰。

这间屋子里的人,前不久还活在尉兰最为嚣张的日子里,没有经历过尉兰落寞的这二十年,好奇心简直快吞了自己,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在了尉兰身上,恨不得把他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研究清楚。

可越是这样,尉兰越是不自在。喝药一样把碗喝见了底,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仿佛一时之间找不准方向。最后,他拿起自己带来的布袋,消失在了洗手间中。

尉兰在洗手间待了很久,久到莱夏这只夜猫子熬不住打算睡觉、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这才把自己蜷缩到最小,从莱夏身边溜了出去,又躲到了顾青的房间中。

顾青洗漱完毕,回到房间,一时之间根本没看到尉兰的人影。走到窗户边上,他才发现尉兰竟然蜷缩在床和窗户间的那条狭窄过道中,也没有垫任何的床单被褥。

如果说顾青一开始看到尉兰,还替他感到心酸难耐,那他现在几乎要为尉兰感到滑稽可笑了。

他跪坐在床上,手忽然伸进尉兰胳膊下面,拔萝卜似地把人往上一薅,摆在双人床的一侧,接着又从床头展开一条被子给他囫囵盖上:“你这是表演给我看的是吧?有本事五年拿下五本证书,还没本事活?不就是看着我关心你,要死要活地作给我看?你想干吗?每天让我求着你吃喝拉撒睡是吧?”

顾青吐出心里这口恶气,总算快活了,躺在尉兰身侧关了灯。关了灯屋子也不算黑,街灯透过玻璃窗和不完全遮光的窗帘,勾勒出黑暗中物品的轮廓。

缩在被子里的尉兰像一只裹在蚕蛹里的小蚕,脊背朝着顾青的方向弓着,生怕惊扰到他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顾青晾尉兰也不敢回头,一只手枕在身下,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化作两条腿,走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三八线”。

尉兰忽然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嘶哑着嗓音道:“我不是要死要活。”

说完这句话,他又没动静了。

顾青用手肘撑在床板上,拖住脑袋。夜色中,尉兰的五官更加的鲜明立体了,额头饱满,眼窝很深,鼻梁和上唇之间有着很大的落差,眼睛像两池深不见底的寒潭一样沉静。

二十年了,他还是这么好看,而且也没有了二十年前的戾气。

“不是要死要活,是什么?是要死了吗?”顾青替他把话说完。

尉兰摇了摇头:“也不一定,我感觉自己像在被什么东西撕碎,也许是死,也许不是。”

“所以你就是想躲着?躲这个东西?”

尉兰又不回答了,轻轻阖上了眼皮。他的眼皮很薄,似乎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微微的颤动,像是脆弱不堪的蝉翼。

顾青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落好几趟,实在是疲倦得厉害,在这种还算平静的相处中,不过一会儿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又模模糊糊地有一点清醒,等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地彻底清醒了过来。

尉兰的被子还在旁边,人却不见了!

顾青慌里慌张地穿上拖鞋,走出卧室。好在一开门,他就看到了蜷缩在客厅角落的尉兰。

整个客厅一片幽黑,唯有电脑桌后面的一小片区域亮着灯。一盏小小的台灯安静地放置在地面上,旁边还漂浮着两片幽绿色的全息屏幕。尉兰双腿曲起,坐在全息屏幕后的地面上,腿上放着从桌上拿下来的键盘,正对着屏幕思考问题。

顾青靠近的时候,他还在键盘上敲打出了一个字符,可随即像受到极大刺|激一样,惊得整个人都是一缩。那一瞬间,顾青还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

可他身后什么也没有,让尉兰产生恐惧的,只有可能是自己。

尉兰很快平静了下来,绿幽幽的荧光照在他脸上,反而显得他年轻了好几岁,几乎又有了学生时代的那种腼腆青涩。他像领地被侵占的小动物一样,不安地抬头看着电脑桌后的顾青。

顾青轻叹口气,看来坐过去是不可能了,只好啰嗦道:“地上凉,你身体不好,想玩电脑就好好坐在椅子上玩,沙发上也可以。大晚上的,客厅又没人,你怕什么?”

话虽这样说,顾青却明白过来,恐惧对于尉兰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并不是用来获取更多关注与同情的作秀,他想起了对尉兰进行的十几次脑部手术。

接回尉兰之前,他仔细地阅读了尉兰的全部档案,档案对脑部手术的记载并不多,基本的信息却还是有的。他知道尉兰失去了某些脑部结构,失去了某些脑部神经间的连接,包括语言和逻辑在内的认知功能都受到了无法逆转的伤害,可档案上并没有记录,他从哪次手术开始变得满怀恐惧了。

所以,他的这种表现到底是因为脑部手术,还是因为那个外星带回的“怪病”?

顾青心里充满了疑惑,疑惑很快又被心绞痛代替。他很想把尉兰抱上|床,强迫他入睡,可他并非这种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他还需要时间去适应。”顾青对自己说道,去洗手间放了趟水,回到房间继续睡觉。

尉兰在外面,他自然是睡不着的。天也正好快亮了,他决定再躺个十来分钟,就起来做早饭。

他和杨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平时最多就给莱夏打个下手端个盘子,可能连炉子怎么打开都还要研究研究。可他就是跃跃欲试地想要做饭,连看菜谱这项活动都变得激动人心起来。

整整十分钟后,顾青正式地起床、穿衣、洗漱,趁着蒙蒙亮的天色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上的一块全息屏幕,开始研究适合久病初愈之人吃的清淡菜谱。

厨房离客厅并不遥远,他的眼角余光还能捕捉到电脑桌后的淡淡荧光。哪怕这些荧光还有一丝的变化,他都会感到一阵愉悦和安心。

尉兰在干什么呢?他是在上网浏览这二十几年错过的新闻,还是在琢磨某个代码怎么编写?顾青隐约觉得是后者,因为看到他之前,尉兰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他很高兴尉兰还没有放弃。人类对意识的研究本来就浅薄得要命,什么智商、什么脑活动、什么认知功能,都是浮于浅层的狗屁。

他就不相信了,一个认知功能出现障碍的人能够五年拿下五个专业证书。如果一个智商八十的人能做到这样,他和莱夏岂不成了猪?

顾青找到一个他认为还算合适的菜谱——还是一种口味清淡但富有营养的养身粥,接着开始搜寻需要的食材和工具。他尽量不制造出太多噪音,可水流声和切菜声还是吵醒了莱夏他们。

隔着一个饭厅和一道门板,另一间卧室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顾青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他的两个队友,那俩人反正整天也没事做,也许正好希望起得早一点,能进行一些晨间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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