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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后,减退了三分暑气,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田间青蛙呱呱直叫,草丛里的蛐蛐儿时不时吱吱两声。
天上乌云散去,露出半圆的月亮,像被狗啃了一大口的圆饼。
月亮旁缀着银闪闪的星子,星月之光遥遥落下,照得田间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像撒了细碎的银粉。
原本该万籁俱寂的村庄,此刻却唢呐声叠起。
村子西头的一户人家,唢呐伴随着哭声,一声接一声的传出来。
青竹扎成的篱笆院内灯火幽幽,屋檐下白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屋内一声哭,一声劝。
“远风他娘啊,你看开点,日子长着呢,还得继续活下去不是?”
“这次的地龙翻身着实闹得厉害,来得也陡,又恰好是在夜里,连县城衙门都遭了大灾,县里师爷都被砸成了重伤。咱们白村也是不幸,这次总共去了十八个,唉,偏生你家是不幸中的不幸,一次去了两个顶梁柱,遇上这样的事,谁心里都不好受,可再难受你也要挺住。”
“远风和他爹,爷俩虽走了,但还有远山和玉姝,你总得为他们兄妹俩活着不是?你家远山是个有大出息的,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放眼咱们整个山桑县,百年也没出过一个像他这般聪慧的,这次若非你家出事,今年秋闱,他定然能高中。”
“可惜要再等三年,他才能参加科考,不过也无妨,远山还年轻着呢,今年才十七岁,再过三年正好成年,也更稳重些。你呀,老嫂子你是有后福的,等将来远山考取了功名,你就有福气了。”
“呜呜呜呜……”江母李春花哭得更惨烈了,一边哭一边捶地,“江云海你个挨千刀的,你要走就走,何苦带上我儿啊。儿啊,我的儿啊,你刚成亲,洞房都还没入,未曾留下一儿半女,你怎就舍得走呀!”
“呜呜呜呜……爹爹哥哥,我想你们。”
小女孩抽抽搭搭的哭声,以及少年隐忍嘶哑的抽泣声。
唢呐声、哭嚎声,屋外呼啸呜咽的风声。
各种声音交织入耳,闹得白小芽脑瓜子嗡嗡的。
她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前,如
梦一般。
谁能想到,她不过睡个觉的功夫,一睁眼就成了刚丧夫的小寡妇。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整整一天,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脑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让她感觉似乎是在做梦。
白小芽、江远山、江玉姝…山桑县、地龙翻身(也就是地震)。
因地龙翻身而死去的江家大房父子,江云海和江远风……这不就是她睡前刚看完的那本书里的人物名吗?
她还记得那本书叫《太子爷的小娇妃》是一本团宠文,女主江玉姝,彻头彻尾的灰姑娘出身。男主朱佑明,是当朝太子,十年后便是本朝第三任皇帝。
霍一下站起身,白小芽拔腿冲了出去。
屋檐下挂着的简陋白灯笼,白惨惨的在风中摇曳,摇得白小芽心底又慌又乱。
她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胳膊,迎着夜风往院中走了过去。
夜风微凉,吹得她清醒不少,脑子也没那么混沌了。
她一脚踩下去全是泥,这种泥巴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从篱笆院内走到外面,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波光粼粼的稻田水面,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一声呵斥在耳边炸响:“你不好好守灵,跑出来做什么?还嫌丢人丢得不够是不!”
白小芽转过身,只见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由于天黑,看不太清长相,但能看出大致轮廓,长得还可以。
因为不清楚状况,所以她干脆不说话。
中年男人吼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屋里去守灵!”
这时,白小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记忆。
原来眼前的中年男子是这具身体父亲,白永贵。
她正要往屋里走,只见从后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
妇人手中挎着竹篮,看到白小芽与中年男子后,立刻扬起一抹笑。
“哎哟,亲家公,你站在外头干啥,夜里风凉,又刚下过暴雨,快些到屋里坐,仔细着别受了寒。远风家的,快些把你爹请进屋里来,喝些热汤暖暖胃。”
白小芽怔了下,随即调整好心态进入角色:“爹,进屋去
坐吧。”
白永贵没看她,只对挎着竹篮的中年妇人摆了摆手:“我该回去了,明儿一早再过来,亲家母这里有劳他二婶子你多多照应了。尤其是我这不成器的丫头,她年轻不懂事,给你们江家添麻烦了。”
“哎哟,亲家公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小芽既已进了我们江家的门,那就是我们江家的人,哪里来的添麻烦哦。没有的事,亲家公你别多想!远风那孩子和我那大伯哥,他们爷俩……唉。”
她摁了摁眼角,抽噎一声,“亲家公你放心,大嫂和小芽这里,我会多帮衬着点的,都是一家人,谁能忍心看着他们一家子过不下去啊。”
说话的中年妇人是江家二婶子。
她这话说的漂亮,白永贵紧绷的脸色都松了几分,对江二婶客套了几句,又嘱咐白小芽要听二婶的话。
白小芽敷衍着应了,转眼却见江二婶笑得跟朵大喇叭花似的。
……前一瞬还在哭,眨眼间就笑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家有人成婚办喜事。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白永贵不再啰嗦,快速离开了江家。
白小芽回到屋里,重新跪到灵堂前。
江二婶进屋后,和本家的几个年轻妇人一起劝慰江母李春花,说些听上去很宽心的话。
白小芽竖起耳朵听屋里人谈话,她越听,心越沉,一直到后半夜,年轻妇人熬不住都回家睡觉了,闲谈声才停下来。
大家不再说话,打盹的打盹,回家睡觉的睡觉,连唢呐声都停了,白小芽仍旧毫无困意,睁着一双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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