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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雨,这是真正的剑雨。
雨水冰一样凝固空中,无柄无刃,更似细长尖锥,它们密密麻麻拍在空中,如悬停的水鸟,透着森寒彻骨的冷气。
万千道垂空而下的雨线里,林守溪悬在半空,好似提线木偶。
小禾立在深坑边缘,清澈瞳孔中映着满天剑芒。
“驱云布雨,心驭天象,你自己练了这等神通,教给我的却是改名成白雪流云剑经的残次品,真是好师兄啊。”小禾冷冷开口。
林守溪掌握着白瞳黑凰剑经的水、风法则,此刻天降暴雨,他身处其中,可谓占了天时地利。
“你若想学,我现在教你。”林守溪轻声说。
小禾轻哼一声,没有立刻回应,她向前踏出一步,罡风绕身而起,吹开了周身的雨,随着她动作的延续,罡风不断越来越急,发出爆裂般的鸣响,她的气势节节攀升,转眼来到了巅峰。
“你想教,我还不想学呢。”
小禾轻轻吐息,同时对空出拳,势若千钧。
若是古真派的弟子在此,定会吃惊,少女这一拳的气势与当日宫语的一拳极为相似,虽远不如道门门主那般随心所欲,可单论气势已隐有比肩之感!
剑雨落下之际,小禾的拳势已起,满天雨幕被打得倒卷。
倒卷而回的雨也像是更为细密的剑。
剑与剑在半空中对撞。
巨大的、涟漪状的波纹在空中荡开,所过之处宛若秋风横扫落叶,地上低矮的灌木丛被轻而易举地撕去,排到了一边。
只此一拳,先前浩浩荡荡排开的雨剑被震碎了大半。
小禾犹不解气,脚踩大地,身形骤然拔起,花炮般弹射而出,一拳打向剩下的雨剑。
林守溪骈指身前,轻轻下按,细密的玉剑汇聚成一柄巨剑,试图去阻拦小禾的攻势。
只阻住了片刻。
刹那,裂纹在雨剑上飞走,飞速地分崩离析,冰沙般落向地面。小禾的身影从雨中破出,顷刻来到了林守溪的面前,再度挥拳。
这一拳之后,围绕在林守溪周身的雨水被尽数打空,失去了水,法则的力量也随之短路,林守溪重新落到了地面。
在雨重新落下的间隙里,小禾紧追不舍,每每踏出一步,都会有数十道猛烈的拳罡炸出,自四面八方向着林守溪打去。
少女纤瘦苍白的拳头与空气和大雨撞击,竟发出了重鼓击鸣般的震响。
雨幕岩石卷碎,树木拦腰而断。
林守溪依旧在守,他将作为剑术的立甲御剑术融入了拳脚功法之中,身躯如铁。饶是如此,数百拳同时加身,依旧打得他的皮肤震动不休,犹如雨击湖面般泛起无数涟漪。
一口气用尽,小禾再度收拳,气息重新在体内流转。
被打空的雨水重新落下。
小禾依仗着极高的境界,拳势大开大合,打得地动山摇,暴雨退避,而林守溪则依靠着白瞳黑凰剑经,在雨水中趋避如魅,又靠着艰苦打熬的体魄硬撑,似要以此消耗干净小禾的力气。
仅是休息片刻,少年与少女再度在雨中相撞,缠打在了一起。
从武当山上到武当山下,他们拳脚不歇,像是有用不完的劲。
武当山上的掌门人顺着高山的阶梯掠下,来到了山脚,但他们只能见到白茫茫的大雨,听到时不时炸起的声音战斗的声音在雨水中忽远忽近,根本难以辨别!
“守守守,你就只知道守吗?!你还要守到什么时候?你只会守,只会避,一定要把你逼到绝境你才肯还手吗?”小禾一拳横去,待他要拦时,转拳为肘,朝着林守溪的胸口撞去。
林守溪后退两步,翻臂伸掌,擒住了这只打来的肘,他用劲去推,手背上爆满青筋,“我境界不如你,贸然进攻不过是平白卖了破绽,你若真的够强,就将我这口气打散。”
“呵,以守代攻?”小禾的攻击被推开,她冷笑一声,顷刻又扑了上去,一击冲拳迎面打去,毫无花哨,“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伤我,想让我揍个畅快,打得尽兴,直到精疲力尽,让我心生怜悯,对吗?”
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林守溪的身上。
“回答我,对吗!”小禾再度爆喝。
林守溪双臂微错,格住了这一拳,被小禾推着倒滑撞到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树干撕裂,少女的提问震耳欲聋,他却无法给出信服的解答。
小禾将他紧紧地压在大树上,身子前倾,脸颊几乎与他贴着,少女灵眸严厉,血丝分明,她紧紧地盯着林守溪的眼睛,涩声问:“你已在精神上如此伤我,又何必在这肉身上装模作样,一味挨打?你在装什么?装什么啊!你若不全力以赴,我不会怜你,只会恨你!”
小禾如此嘶喊着,猛地用劲。
林守溪背靠着的古树受力断裂,倒向地面,林守溪以脚踩着断裂处的树墩,双臂抱圆,再将少女推出,“小禾,你若比武切磋,我自愿奉陪,但我们之间有必要这样吗?”
“当然有!”小禾飘然落地,她换了口气,再度攻来,舒展的身形宛若豹子,“我境界比你更高,修道比你更苦,若我赢不了你,如何能证我武道?!”
道字的尾音里,拳罡再度炸开。
狂风从无中生,激荡着将林守溪掀飞,推向密林深处,撞上巨人般矗立着的高树。
“还手!还手啊!你是想被打死吗?!”
小禾定定地看着前方,目光如剑,声音透着沙哑。
他们在武当山下已打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她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落下的雨水被高处的树冠滤过,稀疏了些,可依旧打湿了她的长发与衣裙。
这场战斗持续了太久,他们都没有余力去阻挡雨水。
小禾也恢复了真容,她立在雨中,雪发白裙,黛眉色泽偏淡,显得虚弱,湿冷的衣裙站在她纤瘦的手臂与小腿上,雨水顺着腿的弧线流淌下去。无人会相信,这娇小的身躯里,竟藏着崩云裂石的力量。
小禾走到林守溪的身前,再度将他按在树干上,笑得很冷,“不对女子出手就是正人君子了么?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敌人,敌人!你全力防守当然也可以说出一番道理,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只是想得到一份感动罢了,这份感动感动不了我,它只能感动你自己!你想让我揍你,不停地揍你,对吗?”
树木摇晃,大团的雨水砸落下来,树叶为盆,这是真正的倾盆而落,将他们两人尽数浇透,看上去犹若失落林间的野鬼。
林守溪抬起头,目光闪过一丝迷惘之色。
这丝迷惘被小禾精准地捕捉到了,“被我说中了,对吧,你之前吃了这么多苦,你扒皮抽筋,锻体炼魄,修这么一副皮囊,难道就是为了挨打,从中贪婪地享受一种虚假的感动吗?这未免也太舍本逐末了!”
小禾的质问响彻心扉,她并不只是言语上的拷问,与之一同的,还有她的拳——打向林守溪面门的,开山镇岳般的拳!
拳停在了林守溪的身前,不能寸进。
林守溪不知何时抬起手,接下这拳,五指同时紧握,将小禾的拳头紧紧裹住。
他的手稳得出奇,竟没有半点颤抖。
他咬紧牙,瞬间,少年周身鼓荡,一股磅礴的真气从他另一只手中凝结,化拳而出,砸向少女,少女被迫拧腕抽拳,撤身后退,避其锋芒。
两人瞬间拉开了数十丈远。
小禾的眼眸里闪过一缕异色。
林守溪说过,他有时出剑凭的是灵感,若拳法也遵循此理,那他方才的一拳,几乎是灵光乍现划过的痕迹!
小禾立定之后抬首,看向远处。
他没有追击。
林守溪靠着那棵大树,气息在剧烈的起伏后也回归平静,雨水打落下来,他掸灰尘般振了振衣衫,抬起头,面容在雨中模糊。
“你说得对,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许久,林守溪终于开口,笑得凄然,“我一直是个伪君子而已。”
“师父,何为君子?”
记忆回到了幼年,那是的林守溪还很小,粉雕玉琢得像个女孩子,师兄们都笑着称呼他为师妹,那时的他走到师父面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君子啊”
师父沉吟了一会儿,总觉得以自己魔门门主的身份说出答案有些不合适,他让师兄去挑了几本书,扔给林守溪,说:“答案就在里面。”
“这是什么书?”林守溪问。
“这是圣人之言。”师父回答。
“圣人?圣人又是什么?”
“古往今来智慧最高,德行最厚者,可称为圣人,他尚在君子之上,应能给你答案,若你找不到答案,那就是你悟性不够,若是你悟性不够,就好好反思,别来烦师父了。”师父语重心长地说。
年幼的林守溪如获至宝,抱着书离去,挑灯彻夜翻阅。
彼时的他已然识字,读起来并不困难。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事。”
“”
读书声从他房间里响起,郎朗的诵念声中带着一丝疑惑。
果然,不只是他关心君子与小人,圣人也关心,还为此写下了不少流传千古的句子,它们工工整整地写在书上,盯久之后,林守溪分不清这到底是伦理道德,还是教条律令。
只要做到这些,就能成为君子了吗?
幼年的他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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