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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迁位到老虎洞后,县中学的学生又来砸了一回封建迷信,不让我再开庵堂大门,就是有人进香也进不了庵内。”

“你一个人怕么?”

“怕。”

“干脆搬到我垸里去住,行么?”

“没个亲人,山上山下还不是一样。”

善初灌了一脖子茶后,将“搬到我家”变成“搬到我垸”说出来,慧明回答前回答后,都轻轻地叹了一下。

说的说了,听的听了。说的和听的似乎都听懂了些什么。

“那天,你说的那事是真的?”

“么事?我忘了。”

“就是你师傅仙逝那天——”

“我来这以后,每回七月七,总看见师傅捧着一条男人的汗巾,偷偷地伤心落泪。年年七月七那人都要来进香,有好几次我看见她背着我,拉着师傅的手喊妈妈,师傅哭,他也哭,每次他走后,师傅总要病一场。”

“这么做,不怕菩萨罚她?”

“不,年年七夕,天河搭起鹊桥,玉皇大帝怕天上地下各路神仙,仿效牛郎织女,乱了天规,就出旨令大小神仙,这天晚上,一律不许出外张望,所以菩萨不见。”

“这话怎么从未听到过?”

“这不是听到了!”

“谁说的?”

“师傅。师傅在世时老和我讲这个。我也老觉得师傅话里有话。”

“出家人说话总是怪。”

“一点不怪,想想就会明白的。”

想一想真的明白了。

明白之后,欧阳善初满身热潮,满身欲火直捣弄得都快灵魂出窍了。

七月七!七月七!七月七!

人叫不应。鬼唤不理。出了法华庵后,几个手指都快扳脱了皮,算来算去,不是七月初八,就是七月初九。未必牛郎织女相会,各路神仙遭禁闭的日子已过去了?等到下一次,神仙倒无所谓,凡夫俗子可就不知要老多少。高炉旁昼夜不分地干着活,把时日都过糊涂了。他急切地要找个明白人问个准日子,苍天不负有情人,半路上就给遇着了善福。

“善初大哥,你上哪儿闲逛去了?”

“善福兄弟,今天是么日子?”

“还问么日子,离上级规定的期限只剩下几天时间了,可还有两万斤铁没有炼出来。”

“我问你,今天是几月初几?”

欧阳善初无名之火陡冒三尺高。

“七月初六。”

“不错么?”

“错不了,我是一小时一小时算过来的。你问这干吗,有喜事要看日子办么?”

“屁!”

口里说着脏话,心里想的却是美事。日子这般巧妙,那悬着的一颗心砰地落下后,放安稳了。

“老兄,你得帮帮忙,这炼铁任务不完成,我可不好向党交待呀!”

“中!只要捎一斤老酒来,我保证今夜又不睡觉。”

“出了新问题。这鬼地方,就是炼出黄金来,等运出山去也过了那期限。近处运输方便,就是缺烧炭的树木,我想请你带个头,去砍那鸭掌树!”

“亏你想得出。如今山上砍不着好柴禾了你不管,地里的苗儿一把火能烧个精光你也不顾。一心只想着坐火箭、放卫星。现在又想砍这神树,你忘了爷爷是怎么说的!山里人就靠这鸭掌树保佑,不然早绝子绝孙了。你是党员,是公社社长,十个土地神还没你管的地盘大,你怎么领这个头!”

欧阳善初嗓门大如雷,钢铁铸就的冲担尖在石头上戳得火星四迸。

“欧阳善初同志,我们贫下中农可得听毛的话,跟毛走!毛经常说,世界上没有鬼神,你怎么还顽固地坚持封建迷信思想呢,这样下去很危险嘛!”

善福用这种严厉的腔调批评善初,自两人共事以来还是第一次。

“那你堂客怎么今天还去烧香?”

“我堂客?嗨,那是让她去侦察,看谁还在信迷信,好开他的斗争会!”

“毛真的说过那话?”

“我几时骗过你?”

“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不如从前实在?”

“是么?是不是你对我有意见了?”

“没人。随口说说罢了。我问你,毛近些时还说过没有鬼神吗?”

“你看你,又在说苕话,毛的话有一句、说一回就够我们管用一辈子。”

不知是那话说动了心,还是想着鸭掌树离法华庵很近,第二天一早,善初就领着一群人走下老虎洞,又攀到鸭掌树下。别人都推来搡去不敢下手时,他却拎起大斧走近树干。

“毛说啦,如今没有鬼神。他是真命天子,鬼神都得听他的。还有,今天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之日,神仙菩萨都放假回家歇着了。”

“神仙放假?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时,欧阳善初差点说出慧明的名字。他嘿嘿笑了几声。

“天机不可泄露。还追问个屁!”

再嘿嘿笑一阵后,他挥起斧头朝鸭掌树狠狠砍去。

黄昏时,那称作鸭掌树的银杏树吱吱呀呀地几遍后,轰轰烈烈地倒下了。倒下时并没有听到人们成功的欢叫,相反,望着这一棵树沉重地躺在地上,另一棵树孤伶伶地在晚风中瑟缩,一个个猛地阴沉起来。

几只饿狼在附近的山谷里嚎叫着。

老头大梦初醒,惊愕地回转神来四处打量。许多人都盖起了青砖瓦房,善初老头住在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木屋里。慧明有两颗金戒指,盘算过将其卖了替老头盖新房。老头打听到金货卖给银行叫不起价,就托人找黑道上的金银贩子。临到金银贩子要上门的前几天,老头却变卦了。老头变卦是因为慧明变卦。慧明改变主意要将这金戒指留给跃进和四清。金戒子长存。骨肉恩情亦长存,变卦后老头就说他错把家里的铜盆当金盆了。

金银贩子走惯黑道奸恶无比。暗渡陈仓摸清门道了老头还不知道。若知道就不会认定下午那人是算命先生了。

算命先生的话惊得老头争分夺秒地疼爱儿子和女儿。

女儿跃进的几件嫁妆,要到明天才能抬走,这几天,一沾生漆就长疮的儿子四清,一直不敢进家门。跃进正要给四清送饭去,被父亲堵在门口。

“爸爸——哎呀,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今天在山路上又受凉了?”

老头心里格登一响。他似乎这时才发觉,跃进的一举一动都和慧明一个样。前两年没注意,当时跃进在文艺队里演一曲破除迷信的戏中的尼姑,台下看的人都说活象法华庵的慧明师傅。现在女儿出嫁,要离别父亲,老头能再不注意么!

“跃进,这点布你拿去叫裁缝赶做两套衣服,终身大事,也不能太随便了!”

跃进接过父亲手中的布料,不料一只香水瓶从布料中滚了出来。

“爸爸,你看你——你看你——自己鞋都舍不得买一双,还买这个!”

姑娘娇嗔。老头慌乱。

“这是人家托我顺带着买的,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我不要这个,自然美最美。”

“等等,谁让你们去法华庵胡闹的?”

“今天过团日,团支部决定的。”

“善福今天在家,你们问过他么?他同意了么?”

“哼!他自己生病犯痛都让老婆去烧香叩头,还说什么如今改革了,宗教信仰自由。若不是遇上流氓,我们砸烂了那尊臭泥巴,看他上哪叩头去!”

“流氓?我看说不定是那护法伽蓝变化的。跃进,你年轻不知世事深浅,也不知菩萨的厉害。这样吧,明天你约金桥去庵堂一趟,把你出嫁的事告诉慧明师傅。你不是总想见妈妈么,她会让你如愿的。说不定还会送件东西给你,作为结婚礼物。”

“我不去。我和金桥都是团员,我不能带这个坏头。”

跃进一噘嘴,挎着竹蓝冲了出去。

老头对准那背影大吼几声,当女儿怯生生地站定,畏缩缩地回转身时,却又挥挥手放她出走了。

老头早就想将一切都告诉儿女们。

一切!一切!

老头又常叹这一切又如何能够说清?

那一天,欧阳善初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露出浑身水牛卵子一般的疙瘩肉,七斤半钢斧划着银亮的弧光,连续不断地向鸭掌树砍去。那些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气喘吁吁地败下阵去,歇了一阵又转土重来,要再与他见个高低。欧阳善初接受了每一轮挑战,每一斧头落下去,树身就轻轻震动一下。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看着自己手掌上的血泡,只好鸣金收兵。

后来,夜幕降临了。

鸭掌树倒在那里,弯弯月牙给它披上一身黑纱。虽有了碾盘一般大的树墩,欧阳善初依然坐不稳。太阳下山以后,他已经在这条通往法华庵的古道上徘徊了三次,每一次他都不敢跨过那条藤桥。

这是第四次了。又到桥头时,他突然将烟筒甩过桥去。然后劝自己去捡回来。这罗汉竹做的烟筒,是斗地主分浮财时得来的,当时折了两斗米,丢了太可惜。

踏上藤桥就没法后退了。藤桥上装着十八个铜铃。人一踩桥一晃铜铃就会报音讯。铜铃叮铛响,善初心里响叮铛。

“哪一个?”

“我一个,慧明师傅!”

这种回答开门人想必偷偷笑了。如果门开得稍慢些,他也许就要扭头逃走。

慧明及时将庵门打开。

“这晚了,你来了。”

慧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吸烟,没有火柴,跟你借借用用。”

善初趁势将拿倒了的烟筒顺过来。慧明顺势将他让进屋里,又温情脉脉地端来一只籽油灯。欧阳善初怎么也支唤不住那管烟筒,一下子将灯芯碰落进灯盏里,火苗便哧地熄了。善初忘了自己刚说过来借火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小纸匣子,抠着了一根火柴梗正要划,慧明说话了。

“你不是来借火的么?”

“是,是……我忘了身上带的有。”

“别划了!我这儿有!”

慧明捉住那两只发抖的手,轻轻地按到自己的胸脯上。欧阳善初虽然全身都抖起来,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象铁箍一样,将女人那酥透了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生来便恨夜长的人,现在才发觉夜竟是这样短。

“快三更了吧?”

“还早,没交初更呢!”

“五更了。该走了。”

“再睡会儿吧!”

“鸭掌树上的鸟开始叫了。”

“牛郎织女还没分手呢!”

终究不得不分手。临分手时,欧阳善初忽然问

“你怎么来这儿的?”

“那年广西军被打散后。‘阎王’负了伤生怕被卫兵们扔下,便要将我送给卫兵——我就摸黑跑到这儿来了。”

“你怎么啦?后悔了?”慧明见善初怔住了,接着问。

欧阳善初赶忙又将慧明狠狠地抱了几抱。

“苕婆娘!我一回去就找善福商量,先让你还俗,再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家门。”

“不用轿”

“那用什么?”

“你!”

“我?”

“就你来背我去家里!”

门轻轻地打开,又悄悄地合上。

人在古道上走了很远,藤桥上的铜铃已响过最后一声,法华庵的窗口还亮着那盏籽油灯。

两棵鸭掌树还象昨天那样,躺的躺在那里,站的站在那里。善初很疲乏。同那地主女儿六年苟合加在一起,也没有刚刚度过的时分那般痛快、那般。同地主女儿第一次睡觉时,半夜里曾快活得大喊一声穷人翻身得解放万岁!但如今已记不起这事了,他只想着永生永世也忘不了慧明的柔情。

善初疲劳却更兴奋,恨不得变手掌为斧头,孤身独臂砍翻这巨伞般的大树,可惜孙大圣的七十二般变化一般也未传与人世,他只能围着树干来回绕着圈子。斑鸠不时在头顶树杈上梦呓般咕咕啼叫几声,叫得烦时,他忍不住朝鸭掌树踹了一脚。那树是何等的庞大,何等的坚韧,何等的粗壮,然而,那树竟被一条瘦腿捣弄得晃了一晃。

“呱——”

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更为巨大的树冠阴影中窜出来,搅起一股透心凉的晨风,冲天而去。而这时天堂寨上的狼群一声接一声地威胁着不让晨光早点出现。欧阳善初猛觉得心里一抽搐,下身的那件刚刚还骄横无比的东西,腾地将大半截缩进腹中。这是害怕了!害怕中不知那冲天而去的黑影是何物什。想从清朗如洗的天际找些踪迹,一抬头看见东边山坳上已镶起一道银边,胆子就又壮了些怕什么,约好了今天一早仍都来这儿砍树,马上就会有人来的。

缩缩身子,坐到鸭掌树下时,他大声说

“毛说了,世上没有鬼神!”

然而,那只巨大的黑影怎么又飞回来了?

一回回盘旋。一阵阵俯冲。一遍遍掠翼。

那黑影总在厉声叫着。天言地语,仙音神曲,一时半刻解读不了。欧阳善初穷尽后半生,也只是领悟到那黑影似称自己是鸭掌树神。黑影叫得人好不惊愕。惊愕时天就亮了。天亮时四周竟没有一点动静。黑影无,叫声也无,只见鸭掌树底下一片湿漉。湿漉中有股酸咸味,似是大树呜咽留下的泪痕。恍恍惚惚,善初坐在树下,一直等到正午,还不见有人来。后来才知道垸里已有三个人同时病死了。人都说,那是鸭掌树神的报复。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晚上睡不着,听到一种不象是人的哭泣声。欧阳善初迷迷糊糊地往回走,途中突然下起雨来,那雨好大,片刻间,溪涧里扬起混浊的浪头。踉踉跄跄地好不容易爬进木屋,却再也无力爬到床上去。

山里山外都传说,正是晕倒在屋中间时,一声炸雷将欧阳善初床上的木枕头敲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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