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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乐娃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林年也不曾催她,耳边到处都是沙滩上的喧嚣,但两人都听不见了,遮阳伞底下的空气似乎也回到了那阴雨绵绵一天下庄园的那副男人的遗像前,都是那样的死寂沉默,骨子里透着不爽利的湿冷感。
维乐娃抬头说,“那时她回答我说,不,你错了,你还太小,太年轻,见到的事情太少了。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那么一小群人的,当他们不悦的视线落在了你身上,要施以雷霆惩戒你时,你能做的只有祈求和原谅,因为你一旦还击,你得到的不会是尊敬和荣耀,而是我不想同现在你年纪讲述的羞辱。”
她顿了一下,说“我说他们想要什么?她说他们想要你,想要你的血统,她们说赫尔辛基家族或许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你,他们想要得到你未来的支配权。”
未来的支配权。不如说那群赫尔辛基夫人口中高高在上的人想要的是一个14、15岁年轻靓丽女孩的所有,从那头白金色的头发,到清澈亮丽的绿色瞳孔,到精致高耸的琼鼻,再到微有规模的胸部和笔直白皙的腿,从头到脚每一根汗毛和每一滴少女纯洁的血液,名叫维乐娃·赫尔辛基这个女人的“拥有权”。
那是多么恐怖的话啊,夺走属于自己的未来。林年可以想象那时候那个稚嫩女孩的茫然,站在自己母亲面前脑海中涌起的对于“支配权”产生的肮脏污秽的联想,于是恐惧也随之冒起,牙关颤抖,黑色的情绪一寸寸填满全身的毛孔,那股阴雨天的湿冷感就被封在了血管和肌肉里,直到神经和骨头一起坏死,疼痛得不能自已。
“我拒绝了。”维乐娃说,“我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撞到桌子,大声说你在说什么疯话?你一年就回来三天,今天忽然回来我以为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你要给我什么惊喜,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你个婊子养的东西!那时我有些口不择言,或许骂得比这更难听,但我现在已经记不得原话了。”
林年点头。
“我以为她会给我一耳光,甚至我期待她恶毒、蛮不讲理地拉扯我的衣服,虐待我,强迫我,但他没有。
维乐娃平静地说“因为当我回过神来后就发现她跪了下来。”
“那个曾经那么骄傲的女人,那么雍容华贵的女人,在你面前端持母亲架子的女人忽然就垮下来了。就像高楼的脚手架抽掉了最重要的一块木条,轰隆一声所有千日千夜搭建好的框架全部散掉了,砸在了地上断的断,碎的碎,一片狼藉。
“她说,我求你,维乐娃,救救你父亲的家族,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引以为豪的东西了。”
“你父亲引以为豪的东西应该是你,而不是你的家族。”林年淡淡地说。是的,他的确不该提出建议,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可惜我知道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维乐娃缓缓说,“我的父亲认为家族荣誉比一切都要重要,为了家族荣誉他甚至能去舔别人的鞋子,他和瑞典王室的一些权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即使那个人年龄比他大上许多,他也愿意这么做,因为这样能维稳家族在社会的地位。”
林年不说话了,安静听,时而抿一口涩口的汽水。
“我的妈妈是爱那个男人的,爱得有些疯狂,所以她才会即使爱我也一年三天也不回家,我有时分不清楚她爱我多一些还是爱家族多一些。
“我想大概是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因为她爱家族不是因为她真的爱那些荣誉和金钱,我知道她真正爱的是她的亡夫,我的父亲。所以我真的要残忍地去质问她你爱我多一些还是爱你的丈夫多一些吗?”
维乐娃低声说“她跪下求我,我拿我手边一切的东西砸她,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这样做,不能激起她的怒火,事态就会真正地划向不能更改的结局。但她还是让我失望了,她一直跪在那里看着我,额头都被砸流血了也没有起来。我质问她你是不是把我当工具?我是不是你从小到大养的肉猪?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如果不爱我那你为什么要在我花滑得奖时见人就夸我是你的女儿?你再这样信不信我从这里跳下去自杀!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跪在那里看着我,应该是哭了,所以我也哭得很厉害。到最后我们就抱在一起哭,想起来很蠢,但哭完后我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庄园,坐上了那辆我从小到大就想坐的宾利车哦忘了提了,我母亲的座驾是一辆老款的宾利,那是我父亲最喜欢的车,一直到他死后我母亲也坚持坐它去工作和出行,即使它已经老得不像话了,大小毛病一大堆。
“可笑的是,我以前看我母亲坐车离开时都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坐着那辆车离开庄园,这在我心中代表着成熟和独立然后我的确坐上了那辆车离开了,但却不是以我想要的那种形式。”维乐娃说到这里居然笑了起来,就像被曾经自己的幻想与现实恰如曼妥思丢进了可乐瓶里发生的冲突反应逗乐了一样,起码那时车上的维乐娃·赫尔辛基心情的确是如黑涌般崩溃的。
“那群权贵,你母亲口中的所谓惹不起的大人物,他们的目的应该没有那么三俗。”林年避开她的笑容说。
“的确,原本我以为我的未来会很糟,比《茶花女》还糟糕,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看中的的确是如他们最开始与我妈妈说的那样,在当时我的世界中还是抽象的,不能理解的奇妙的东西。”
“血统。”维乐娃轻巧地把半满的饮料罐立着在食指顶端上快速旋转,这股巧劲让远处偷窥着这边的人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少试图模仿的还把饮料倒在了身上。
“我居然是混血种,赫尔辛基家族历史上有过混血种,到了我这一代血统返祖达到了喜人的水准。”维乐娃说,“那位权贵背后的势力希望赫尔辛基家族成为他们的附庸,他们不缺打手,但却缺少欧洲真正的上流社会中具有一定印象里的拥趸。
“社会上的话语权这种东西他们是永远不嫌多的,而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他们所认同的优秀血统,他们认为拥有着血统的人天生就是高级的,也只有高级的人才配掌控权柄。所以他们在一个昏暗的大房间中许诺我如果我为他们做事,以他们为‘眼’,那么赫尔辛基家族将迎来他的祖辈根本不敢想象的巅峰。”
“你同意了。”林年说。
“我同意了,没有理由不同意,我以为我的未来会很糟,成为大人物手中的玩物,真正没有尊严的奴隶——不要小瞧14、15岁少女对于性黑暗的幻想,我甚至在最崩溃的时候试图割裂自己的”
维乐娃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以为林年伸手两根手指贴了一下她的嘴唇,视线默然落在她身后啃西瓜皮的夏望身上。
“对不起,失言了。”维乐娃点头表示道歉。
“没事。”林年摇头,“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又想庆祝什么了。但你应该知道的,这一切都还没有完,你与一些人达成了契约,即使你失败过一次,但契约还是会继续履行下去。”
“我是知道的,现在的我也并非在向你诉苦。”维乐娃轻轻颔首。
她只是在道歉。林年心里是知道的,但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不是不接受这些道歉,而是对整件事情,这个女孩的遭遇,以及她之后所做的,自己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发生的故事感到有些情绪复杂。
他不会承诺这个女孩他能做到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并非是能力的限制,而是立场的问题。
他今天就暂时只当听了一个故事,一个原本他不甚了解又忽然消失在他生活中的女孩的故事。
可能以后他会有一个立场去介入故事里,但那也是以后的可能了。
“那么现在你准备做什么?”林年喝了口还剩下大半的可乐问。
“做什么?”维乐娃话语慢了几拍,看向林年然后又举杯,“既然是沙滩上的偶遇,当然就是叙旧、畅饮,然后玩耍了。我一样被滞留在了芝加哥,地铁工人可不会在乎赫尔辛基家族的荣耀,我想他们就连加图索家族的荣耀也不在乎前提是学生会会长也被留在了这里,但据我所知他现在还在爱琴海漂流垂钓。”
“所以你之前是在庆祝什么?”林年回到了最原初的那个话题。
“这个当然就是庆祝我可以重新肆无忌惮地喝碳酸饮料了啊!”
维乐娃忽然笑得只剩下眼缝,大方地和林年撞杯,“你忘了?之前我不是在康斯坦丁战役中受伤了吗?有个没良心的家伙打了我枪,用的还是致命的汞芯炼金弹头,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大概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死在医院抢救也是够呛的。
“或许我得感谢某些人认为我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不惜重金把我从‘海拉’(死神)那里拖了回来,为了避免腹胀、肠蠕动和骨质脱钙,医生嘱咐我长时间都不能喝碳酸饮料直到痊愈为止。”
“所以你现在痊愈了。”林年看向维乐娃身上那毫不遮掩的伤口,虽说都是再赞美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这两个伤疤出现在维乐娃身上时搭配她那气质还是有一种近乎扭曲的美感。
“痊愈了,饮料每天可以喝到饱了。”维乐娃毫不掩饰自己的身躯,甚至轻轻伸懒腰去主动展示年轻女孩的媚态,在林年主动避开视线时又忍不住笑。
“但之后也绝对会忙起来就是了。”她小声感叹。
林年看着她似乎透露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的侧脸,点了点头,“那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了什么?”维乐娃忽然哑然失笑,拿着饮料的手摆动,“别乱说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变成叛徒什么的,我们只是简单的偶遇然后叙旧而已。如果被你小女朋友听到了你说这么暧昧的话,小心她吃醋哦!”
“她还不至于吃这种飞醋”
“很难说哦,她能保证你不变心,但能保证你不会一夜情吗?”
林年没搭话,心说抛开14、15岁少女的黄色废料有多少不谈,但18、19岁的女孩脑袋里的坏东西肯定是日渐所长的——简单的聚沙成塔的定理!
维乐娃盯着林年忽然说,“看起来遇见不好的事情的人不止我一个。”
林年怔了一下,不大理解她的意思。
维乐娃坐正了,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一年不见,你变了许多。”维乐娃说。
“比如。”
“更冷酷了,更像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了。如果按喜欢感慨人生的老年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男孩又再度成长向男人了吧。”维乐娃说,“即使这种成长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对不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林年摇头,“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
维乐娃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笑着摇头了,伸手跃过他去捞了一瓶新的汽水。
也正是这个时候沙滩排球场那边吹哨了,林年转头看了过去,看见了比分最后是21:20,楚子航和路明非居然输掉了比赛。
即使路明非雄起了一时,但奈何夏弥和苏晓樯的韧性超乎了他们的想象,硬是最后连扳两分赢下了比赛,楚子航和路明非正在场上对视,表情在阳光下都很喜剧,也不知道是谁抱着谁去沙滩边来一场日式奔跑。
“感觉真好啊。”
维乐娃看着夏弥和苏晓樯笑着说“你女朋友身边那个妞儿是大一新生吗?生面孔啊,能在运动上赢过会长(维乐娃·赫尔辛基休学时期在狮心会的会员籍也没有被撤销),看起来也是不错的潜力股。”
“新生,火车站遇到的,暂时一起行动。”林年回答。
“看起来活力十足噢哟,好像她们遇到新的挑战了。”维乐娃说,在她的扬首示意下,林年瞥眼看见了场边上走来了两张新面孔不,说是两张新面孔大概是不准确的。
因为林年晃一眼的情况下那两张面孔几乎一模一样,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以他的视力不可能出现视觉重影,在重新认真看过去后才发现走向沙滩场的居然是一对漂亮的女性双胞胎,那水平线以上的长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区别就是彼此之间的气质。
一个清丽大方不甚突出,但另一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一股妖娆的八面玲珑的魅力,两者一起出现时又怪异地升起一股和谐的感觉,就像玫瑰的藤与花缠绕,绿与红两者冲突的交融美。
而她们两个似乎在跟苏晓樯和夏弥交谈,想要比赛上一场沙滩排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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