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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大燕皇帝祖孙自作主张决定要将君珂拦截在第五轮的时候,纳兰述也在对戚真思道“老家伙和小家伙,大概要耐不住性子了。”
“八成躲在御书房哪个角落里,在打算着如何把小珂赶出来吧?”戚真思对起斗鸡眼,捻暗灯盏,阴恻恻地伏在灯后,将自己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粉墙上,捏着嗓子道,“让让!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给朕把那女人拦在第五轮!”
随即唰地一个转身,转到了灯前,手扶桌案,面无表情,沉沉低头,“皇祖父放心!必须!赶走的!干活!”
纳兰述扶额——下次不能让戚真思和君珂再混在一起了,瞧这女人学的是哪国怪话?
“需要替她……”戚真思举出个剪刀手,咧出白牙齿,“……嘿嘿?”
“不用。”纳兰述沉思了一下,“小珂聪慧,但涉世未深,总以为这世上好人多坏人少,有坏人那也是被逼落草,这样哪行?也该让她见识点世人心机。我看她现在慢慢也懂得了戒备,你不要担心太多,保证她性命无恙即可。”
戚真思耸耸肩,心想你把女人教聪明了,小心她就飞了。
“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纳兰述道,“第一,写信给王妃,提醒她命人好好看住二哥。但绝不能对二哥有任何亏待。二哥性子桀骜,自幼受不得一点委屈,他被软禁已经够火气积郁,下人要是再有任何爬高踩低行为,难保二哥不发疯。我听说二哥最近时常在父王面前哭泣追悔,父子二人抱头痛哭,这样不好,父王心软,哭啊哭啊会哭傻了的。让母妃好好提醒。”
“你自己为什么不写。”戚真思嘟囔,“让我一个下人参与王族内部事务我压力很大。”
“你一个下人!”纳兰述一个爆栗敲在她脑袋上,“昨天还把你主子刚搞来的好剑招呼不打就拿走了!少废话,我还在离家出走呢!”
戚真思撇嘴,“离家出走,家里什么事你也没丢下!”
“第二件,不要把尧国的事情告诉母妃。”纳兰述不理她,“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母妃对尧国事务一向十分关心,只是碍于当年誓言不好随意过问,尧国真出了事,她必定会管。但是现在,我不要她管。”
“没得你的命令,尧羽卫谁也不会多嘴,再说尧国路远,现在他们刚刚混进去,具体消息还没传出来呢。”
“不要以为母妃的消息来源只靠咱们尧羽卫。她当年离开尧国的时候,本国还有旧部,你们天语一族还有其余族民。真要有什么消息,她知道得未必比我们慢,这也是我一直存疑的一件事——我怀疑当初尧国曾经来人找过我们,你还记得那个发现祖母绿宝石的三水县的大坑吗?也许那不是天降闷雷,而是,。”
“你的意思,是尧国来报信的人,被人拦在了三水县,一番雷雨之夜的大战,留下了那个坑,以及所有的信息?”
纳兰述默然,沉吟半晌道,“所以我要说第三件事,你们得回去,最起码回去一半人,不然我不放心。”
“人手不够了。”戚真思摊手,“何况你既然现在在燕京,王妃怎么肯让尧羽卫离开你身边?我们就算回去,也会被立即赶回来,我才不要兔子似的被撵来撵去。”
纳兰述皱皱眉,他并不完全是因为君珂而必须留在燕京,更多的是因为他提防着沈梦沉和纳兰君让,虽说现在线索散乱,一鳞半爪的看不出任何问题,但就是因此更令人心里不安,他不在这里看紧了沈梦沉和纳兰君让怎么行?
“我们一直和冀北保持联络,你放心。”戚真思安慰他,“冀北的人手还会比你少?大军都在冀北呢。”
纳兰述无奈,只得打住话题,站起身道“我去睡觉。”
走出一截,身后戚真思还跟着,纳兰述霍然回身,竖眉,“你跟着我干嘛?”
“作为你的护卫首领,我得清楚我的主子到底在哪睡觉。”戚真思正色答。
“床上,怎么?”纳兰述毫无愧色。
“是吗?”戚真思摸下巴,“昨天,东花巷君府书房;前天,东花巷君府客房;大前天,东花巷君府花厅;大大前天,东花巷君府墙头。”
她连报四个位置,纳兰述依旧面不改色,“怎样?没发现你主子步步进逼,即将直捣黄龙了吗?”
“我打赌你止步在书房,永无进益。”
“我告诉你,今晚我必定睡在君府闺房!”
“吹大气!”
“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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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主仆呛声之后,半晌,东花巷子君府墙头,鬼鬼祟祟又来强人。
那人蹿上墙头,大晚上的一身银白便袍亮得生怕别人看不见,墙下护卫确实看见了,懒懒掀开眼皮,瞅一眼,掉转屁股。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就连君府今天才进府三个时辰的新护卫都知道,有个家伙,每晚准时来报到,不吵不闹,第一天在墙头拔草,第二天在花厅浇花,第三天在客房喂狗,第四天在书房抹桌子。
今晚轮到哪块地方的洒扫小厮占便宜了呢?
“姑娘哎,郡王来睡觉了!”现在肯给纳兰述传报的只有老实丫头红砚了。
啪一下门被打开,露出横眉竖目的君珂的脸,“红砚我跟你说过一百次了可不可以不要用来睡觉了这种说法?听起来很膈应!”
“我不膈应!”远远地纳兰述高喊,“小珂,闺房……”
“行!往南走十米,转过两条回廊一个照壁,再转一个弯,有个门,推开,今晚您就安排在那里。请一定不要感谢我,就这么的,晚安。”
当晚,某贵客往南走十米,转回廊过照壁再转弯,推开一扇门,睡得眼屎巴拉的主人抬起头来,好客地向他摆了摆爪子,hi!
当晚,某贵客面不改色地从那间“闺房”里出来,又回到了昨天的书房,在书房里睡完一觉,早上出门时和下人要了纸笔,撤下“兰草书斋”匾额,大笔一挥,重写了个匾额贴在门上。
墙头上跟来等着嘲笑主子的戚真思一瞅,唰一下跌下墙头,大骂“你狠!”
匾额上,几个大字墨迹淋漓。
“君府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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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君珂洗漱上武德门。
今天是第五轮的比试,只剩下最后二十人,抽签决定对手,君珂经过四轮对战,已经对对手们的实力摸了个基本清楚,并没有太大担心。其余十九人中,除了有位来自华西的牧野山气宗的高手她自认为不是敌手外,其余都应该没有问题。
十九分之一,她不会那么巧就抽到那位高手的,是不?
去考场之前,她到柳杏林那里去了一下,柳杏林的医馆在她拨人手帮助下,已经开业。她比武完毕也会去医馆里坐坐,看看一些疑难杂症。神眼圣手搭档到了京城,这消息风一般传遍燕京。医馆爆满,排队人一直排到两条街外,医馆改建成双层,楼上看病,楼下卖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四面属于君珂的店铺,被喧腾的人流带动,生意又上了好大一截。尤其以翠虹轩生意蒸蒸日上,新请的那位二掌柜范卓,不仅熟悉燕京地头人事,迎来送往十分周到,而且还有一手家传的做首饰的好手艺,他来了之后,燕京很多贵族又重新上了翠虹轩的门,到此时君珂才知道,很多人还念着老范家百年老店首饰的独特和精致,非不擅此道暴发户姚家可比,她可算捡到了宝。
生意好赚,财源广进,君珂手头活便,便选了十个精干伙计,拿出了车马行的十辆车,在每辆车的车身上刷上“太史大波小臻臻,党在呼唤你!”还画上大波浪妖艳女人头,蕾丝和夹脚拖鞋,色彩鲜艳招人眼目,底下写上她的最新地址。今天人马齐备,便让这些人赶着车,以采买各地货物为名,出了燕京。
“一人一条路线,三个月为期,给我天南地北地转,不要很快,但每个地方都不要漏过!”
车夫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有钱好办事,二话不说赶车出城门,君珂遥望车轮后滚滚烟尘,握拳。
“一定找到你们!”
满怀希望看着车马出京,她转身进了店,她最近在柳杏林这里,想办法解决她的毒指,依柳杏林的意思,是要去掉这毒指的毒性;依纳兰述的意思,却是要留着毒指,却把引子紫薇花粉给改掉。他振振有词——小珂练得不容易,干嘛要废?
君珂内心里也希望两全其美,多样技能总是好的,让沈梦沉得意不起来也是好的,柳杏林为此特意多下了些功夫,目前的战果是,紫薇花粉效力减弱,不过却导致很多其他花粉都有用……
君珂转身回店,今天的一个疗程还没做完,做完之后要看效果,不过她一回头,突然“咦”了一声。
门前板凳上,坐的不是同样挤入第五轮的豫南考生严易智吗?
这个人在二十名待选举子中名列中流,人也平平庸庸,性格倒是很好,逢人就笑,好相处的模样,所以众人对他印象都不错,他算是第五轮介乎于落选和中选之间的考生,此刻怎么会坐在这里?还掩脸捂袖,一副生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君珂凝视他一会儿,没有贸然上去问,悄悄拉住一个伙计,指了指严易智,忙得不可开交的伙计随意瞥了一眼,道“哦,这人得了怪病,总说晕眩盗汗,浑身无力,还起了很多红色斑点,来医馆看病几天了,还没查出什么究竟。姑娘不妨给他看看。”
君珂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这人内腑有哪里不对,但他衣袖底露出的手腕,确实有不少红点,难怪他最近比武,都带着护腕。
君珂知道有些病,便是透视也未必能全部查出,眼看那人神情沮丧,看病拿药匆匆离去,便也跟了上去。
严易智似乎心神不属,步履踉跄,也没察觉身后有人,他一路专走小路,穿街过巷,似乎不愿被人看见,君珂跟着他一直到快到武德门附近,严易智在一条小巷口停住,听着远处武举即将开始的喧闹,忽然靠在巷子墙壁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肘间。
君珂停住了脚步。
小巷深深,光线黝暗,不曾被初夏的热风热光吹亮。那人伏身墙壁,深深埋头,骤然瘦下的肩膀,微微抽搐。
他在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是怎样的伤心,引得堂堂男子躲在小巷痛哭?
君珂怔在那里,直觉自己侵犯他人权,下意识向后退,脚却踩到地面一块碎瓦。
严易智霍然抬头,一张未及掩饰的泪水横流的脸,顿时冲入君珂的眼帘。
君珂十分尴尬,忙打了个哈哈,道“呵呵,严兄……偶然看见你……这个……那个……”
她素来也算伶牙俐齿,此刻却觉得说什么都不是,对面严易智直直望着她,并没有掩饰落泪的姿态,眼神很空,君珂支吾了半天,自己也觉得难堪,干脆一咬牙,直接道“严兄有什么伤心事,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严易智沉默半晌,凄然一笑,缓缓道“君姑娘好意心领,不过我的忙,你帮不了的……”说完缓缓转身,便要从她身边走过。
“是因为你的病影响了你的武举么?”君珂冲口而出。
严易智停住脚步,半晌摇摇头,疲倦地道,“总之,君姑娘你管不了,别管了。”
他拖着脚步向外走,肩膀耷拉,背影沧桑如迟暮老者,君珂回头看着他,缓缓道“严兄已经过了四轮,就算第五轮因病失利,回乡之后,也有本地武职可授,无需太过因此伤心。”
“无需太过因此伤心!”严易智听见她这句话,原本颓丧的情绪竟突然激动起来,霍然转身,冲到她的面前,“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若只需要一个本地武职,我何必不顾一切千里奔赴燕京参加武举?我只过了四轮,能得到什么?一个本地校尉?还是县衙里一个衙役?这能帮到我什么?能帮到我扬眉吐气?能帮到我救下妹妹?能帮到我衣锦还乡,把我那可怜的妹妹,从县丞家吃喝嫖赌的大舅子的手中要回来?”
君珂退后一步,怔怔望着他,一般来说,武事比文事更花钱,能参加武举,多半都是本地有一定地位的人家子弟,不曾想还有这样境遇凄惨,需要靠一场武举来改变命运拯救亲人的人!
一个县丞,不过八品,但在本地,往往就是呼风唤雨谁也不敢得罪的势力,除非这家子弟,有人出人头地,挣个超过县丞的功名回来。
想不到严易智这个逢人就笑,看起来没脾气的好好先生,内心里还藏着这样的苦,扛着这样的压力和希望,来燕京争这武举功名。
君珂肃然起敬,身为女性,也同样对那被强抢的少女,充满同情。
“可是我病了……”严易智爆发的情绪过去,又恢复了先前的疲倦和颓丧,“前几场我用尽全力,好容易过了四轮,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在第五轮勉强就是个中流,一旦遇上高手如你,如窦语正他们……我就完全没有希望……”他呵呵地笑起来,充满落寞,“君姑娘,让你见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说的,回去也有个职位做。县丞虽然看我家不顺眼,好歹也得给个衙役,我那妹子,一个衙役的妹妹,配县丞家残废的大舅子,也不算太亏……”
他抹一把脸上泪水,仰头吸吸鼻子,不再说话,从君珂身边挤了过去。
君珂一直沉默,遥望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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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君珂到达武德门比试场地时,武举马上就要开场,严易智在场下等候,看见她平静一笑。
君珂也回以一笑,眼神若有所思。
上头仲裁席,纳兰述瞟了她一眼,忽然皱了皱眉——小珂儿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啊。
淡定,太淡定了,还有点深沉,像是在思考什么决定。
纳兰述最近心情不大好,君珂不顾他拼死反对,坚持从他的别业里搬了出去,还坚持不和他过多公开来往,各走各路,美其名曰为他名声着想。郡王殿下为此十分愤怒——名声算什么东西!只要你愿意压倒本王,本王愿意给全燕京都知道!你要想名扬国外,本王都可以遣人去东堂南齐宣传!
可惜,郡王殿下宁愿东风压倒西风,东风却不愿刮过他上空……
纳兰述瞟一眼沈梦沉,沈梦沉立即对他摆出无可挑剔的微笑,笑得让你觉得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瞟一眼纳兰君让,面瘫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他面前的一杯茶是天下最美的风景。
“殿下。”纳兰述懒懒支过身,纳兰君让越不和他对视,他越要凑到他面前,“抽签是重要步骤,您可安排好得力人选了?”
纳兰君让抬眼,眼神平静,对他带刺的询问无动于衷,“兵部王尚书亲自安排,两位主事负责。先由尚书随机选出十人,抽剩下十人的名字,两两对战。怎么,郡王有什么意见么?”
“我没有——”纳兰述没骨头似地趴下去,纳兰君让刚垂下眼喝茶,就听见他拖长声音道,“——是不可能的。”
“哦?”
“尚书随机选十人?”纳兰述笑得讽刺,“标准如何?怎么点选?这等国家抡才大典,关乎他人一生命运的事,交给尚书大人一只手?嗯?”
“尚书大人只是选出十个抽签的人,而且也是随意选,真正抽签决定对手,还是武考生自己。”纳兰君让淡淡解释。
纳兰述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指了指台下诸人,“殿下,你看见这些人没有,你我也是练武之人,知道练武的辛苦。三岁打根基,五岁练内气,早起晚睡,风雪无阻。虽是金枝玉叶,但在练武途上吃的苦,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纳兰君让心中一怔,不知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敷衍地道“是。”
沈梦沉突然侧身笑道“太孙和郡王此中翘楚,不过郡王,是否该让王尚书去点选了?”
纳兰述根本不理他的打岔,还是紧紧盯着纳兰君让,指着台下考生,“殿下您看,这二十考生,大部分是各地武学门派世家的子弟,比如那个牧野山气宗弟子洪南;也有京中武门出身,比如那个查近行;还有凌云院的杰出学生,比如那个朱光;这些人神完气足,一看便知自幼浸淫武技,修炼得好铜筋铁骨。”
纳兰君让抬起眼,静静盯着纳兰述,干脆不接话,看他到底要说出什么来。
“不过也未必人人如此。”纳兰述话锋一转,语气已经和先前不同,“我知道有一个人,她错过了练武的最好时机,在那些三岁就锻骨练气浸淫武学,且自幼有名师指导的同伴面前,她整整落后了十六年。”
纳兰君让端茶的手指顿了顿,一瞬间眼光便向台下落去,却生生控制住。
“这十六年的差距要如何弥补?”纳兰述自顾自说下去,“没有谁可以靠运气来弥补那么大的差距,这个人,她只有拼上全部的心力,她在雪地里彻夜练剑累极而倒险些被冻坏手脚;她在沙坑里练气一埋就是数天几乎被憋死;她在落雪的吊桥练轻功,每天栽落冰冷的湖水几次;她和擒拿高手拆招,最多的时候一天被卸过十次胳膊,红肿得连吃饭都抬不起筷子;更不要提在练武过程中那些层层叠叠永远都没机会养好的伤,她几乎每时每刻都用来练武,吃饭还在比划,睡觉也在打拳,发烧还在练擒拿手,直到练到吐血。她一门心思,无所畏惧,只想将错失的十六年机会,用拼命的方式,用流出的血,来补。”
纳兰君让一口茶咽在了咽喉,茶水很烫,他不知道是吞下还是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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