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九十三章 此心如许,千金笑,天下归元,笔趣阁),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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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在衣料上滑过,一抓落空,君珂扑在蹀垛边,眼看着姜云泽的身子从十丈高的城墙上直线坠落,撞在城门下应该是她乘坐来的平顶轿子上,啪地一下撞碎轿顶,堕入轿中不见。

等在轿边的轿夫骇然看着姜云泽落下,顿了顿,忽然起身飞快将轿子抬走。

君珂一纵身便要跳下去——不亲眼看着这女人尸体,她不甘心!

身子突然被人扯住,力气大得她挣脱不得,君珂头也不回横掌一拍,身后人闷哼一声,却不放手,反而将她拍来的手也紧紧抓住,抓住她就向后拖,君珂“嗷”地一声,回头就咬。

她张开利齿,眼神狞厉,像只择人而噬的小狼,身后的纳兰君让从来没见过这温和俏皮少女,竟然疯狂若此,惊得一怔,连缩手都忘记,被她狠狠一口咬在虎口上。

鲜血迸流,血腥气入口,君珂一怔,缓缓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松口气,正想好好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以免陷入疯狂走火入魔,不想还没开口,君珂的眼光突然越过他,看向城下某个方向,随即目光便一收。

然后她眼睛一直,向后便倒。

纳兰君让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伸手一把脉,君珂内息虚弱混乱,想必奔波劳累,气急攻心所致。

他犹豫了一下,将她抱起,但还是没放开她的脉门——君珂狡猾多智,看她刚才假装攻击他,麻痹姜云泽,趁被压下的时候取出靴筒里的怪枪那一招,他不得不防她也对他来这么一招。

君珂却毫无动静,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纳兰君让紧张担忧的心思放下,心神一松,顿时感觉到怀里女子的轻软。

他垂下脸,看着她苍白脸色,唇却是红的,激越情绪里被死命咬出的红,那样对比鲜明,刺在眼睛里,心却似微微痛一痛。

恍惚里忽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她第一次毫无挣扎在他臂弯,让他轻易感觉到女子的脆弱,纵然锤炼钢筋铁骨,终究水晶心肝。

他的手,忍不住握她的臂紧了紧,有点哀怜地想,瘦了……

“放开她——”

蓦然一声大喝,随即“咻”地一声,半空里红光一闪,一柄箭御风而来,直奔纳兰君让面门。

箭自城下来,相隔十数丈,自下而上,到纳兰君让面前时劲道不绝,劈面有风,来人膂力强劲,可见一斑。

对这样的箭,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纳兰君让闪电抬手,“夺。”一声,那足可穿墙破洞的利箭,便捏在了他的左手指尖。

他左手竟然灵活不下于右手,底下大军看着,轰然一声喝彩。

然而瞬间纳兰君让的脸色便变了。

什么东西冰凉地顺右手腕一滑,“咔嚓”轻微一声。

他慢慢垂下眼。

衣袖末端,一抹精亮的圆环,套在了他的手上,更诡异的是,这圆环连着另一个圆环,套在“昏迷”醒来的君珂腕上。

君珂已经从他怀中挣脱,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不看他。

纳兰君让一瞬间只觉得怀中空凉,而心底更凉,下了这燕京初冬第一场雪。

城楼下,有人一骑长驰,飞奔而来,马蹄踏破夜的沉凝压抑,深青箭袖上墨黑长缨,在风中缭乱飞舞。

飞马狂踏,夜空下步声答答,他身形于马上一起一伏,手臂却稳如泰山,倾腰、拉臂、挽弓,勾弦,黑羽长箭粲然的尾羽,拂过他眉目冷肃的脸。

身后三百士,身形如流光,灵动快捷,远胜普通护卫,所有人一落地,就迅速结成最佳护卫阵型。

纳兰述,带着他的尧羽卫,不遮不掩,直奔城门。

城门下上万大军,终于等到目标自投罗网,万人齐齐一声“嘿!”刹时满弓拉箭、拔刀出鞘、弩机上弦,齐齐对准了三百余人。

城门下偌大地方,顿时充满肃杀之气,浸淫血气的铁腥气息,无声无息压迫下来。

从城楼上看下来,被上万人包围的三百人,像被一只巨象盯住的兔子。

纳兰述却视若无睹,仰头向城门,挑衅地对纳兰君让,挥挥手中的大弓。

一万军队也仰着头,等着纳兰君让的命令,很简单,一个“射”字,立刻就可以把无遮无挡的三百人射杀。

他们被城墙遮挡,看不见城楼上的情形,只疑惑地盯着上方,奇怪殿下为什么还不下令?

城楼上两人在对话,平静的,森冷的。

“好,好算计,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挟持我?”纳兰君让冷笑,晃了晃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会妥协?”

君珂一脚踢碎了面前的蹀垛。

轰然一声砖石飞溅,她避也不避,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妥协,但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比我心硬。”

随即她拉着纳兰君让,向被踢出的那块空缺行出一大步。十丈高墙,就在脚下。

“你干什么!”纳兰君让只被她拉出半步,便双足如铁,牢牢铸在地面上。

“殿下,想跳下去吗?”君珂还是那漠然不动的语气,“想不想看看,咱们俩,到底是你能拉我做垫背,还是我能请你做替死鬼?”

“君珂!”纳兰君让怒极反笑,“我处处容让你,为何你总自寻死路?”

“殿下容让过我吗?殿下给过我活路吗?”君珂转头,声音清晰,“酒宴上你要我给贵族赔礼,武举上你安排人设计陷害我,赢了武举你塞来个鬼见愁十三盟,十三盟被我收拾好了你又夺了我军权——你给过我什么?”

纳兰君让窒了窒,抿紧了嘴唇——他无言以对。

他是皇太孙,他是这个皇朝真正意义上的继承者和主管者,他目光追逐着这个特别的女子,心却时时警告着保持清醒。

他左手大燕江山,右手朝政风云,他没有地方再来放那些儿女情长,无论哪只手上搁上情感砝码,倾覆的都会是这天下。

“今日。”半晌他一字一顿,沉声道,“你若在这城墙之上,和纳兰述决裂,不,不要你决裂,只要你留下,不助他。我保你从今以后,再无那些倾轧和不公,燕京上下,无人再可为难你。”

“你信我?”君珂转头看他,眼神讥诮,“你之前都没敢信我,现在,敢?”

纳兰君让深深凝注她。

“我敢。”他语气决然,“纳兰君让愿意将一生里所有信任,给你一次。”

君珂笑了笑。

“我留下,留在你身边。”她淡淡道,“你喜欢我的,是吧?”

不管纳兰君让霍然一白的脸色,她自顾自说下去,“嗯,也许将来我会嫁给你,也许那时你会更信我,然后也许在某个你最信任我的时刻,我送你一杯毒酒,或者一把刀。”

“还敢要我留吗?”她微笑,转头看纳兰君让。

“我敢。”

沉默半晌后,纳兰君让依旧如此回答。

一生里留下她的唯一机会,明知有险他依旧不肯放弃,放飞她离开燕京,从此必然相见无期。

而身为云雷军灵魂的她,一旦成为纳兰述的助力,未来局势不可估量。

他愿赔上自己性命,换一个她在身侧。换一个大燕安定。

君珂仰首,大笑,笑声清亮,万军面面相觑,纳兰述目光炽热抬起头。

“好,我留。”

纳兰君让转头看她,并没有喜色,君珂定然还有要求。

“一个条件。”君珂竖起指头,“开城门,放他们出城。”

纳兰君让沉默不语。

“我已经给你留了面子。”君珂冷笑,“我若拼死拉着你站上蹀垛,你城下大军士气必降,对朝廷来说,冀北纳兰述和他的三百护卫,还重不过你这个大燕希望,你要不要试试?”

“你以为你这叫挟持了我?”纳兰君让冷冷道,“你莫忘记你自己也栓在我手上。”

“不这样我怎么挟持得住你?”君珂一笑,“对,我是栓在你手上,君珂一条贱命,今儿就打算耗在这里,你呢,一起?”

“君珂。”纳兰君让闭上眼睛,在噬心的疼痛里缓缓道,“我们,难道,从此以后,都要永远这么你死我活,相互要胁吗?”

长夜里,飞雪中,那山石般岿然的男子,近乎沉痛的低语。

将胸臆里无奈不甘,瞬时喷薄,却在这夜冰冷血腥的空气里,瞬间冰凝。

夜风舞雪,落于他眉睫,刹那沧桑。

君珂的心,刹那间也痛了痛。

三水初遇剖腹,小村误擒落坑,一路针锋相对,崇仁宫殿顶交心,大燕宴席疏离,胭脂巷生死相伴。

麓峰山巅那大力一抱,他给过她的炽烈的温暖。

景尧山顶那属于他人的孤坟,是他最深藏心思的倾诉。

这背负沉重,钢铁深凝的男子,其实给过她,他所能给予的全部。

然而那一痛,在转向城门下时,慢慢地又沉静下来。

城下,纳兰述已经发现了向正仪的尸体,正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君珂一瞬间热泪盈眶。

正仪。

你一生未得将他触碰。

此刻他终将你揽于臂弯。

那身衣服很美,他一定也这么觉得,你看,他小心抚平衣角的一点褶皱。

放心。

这一生,他从此不敢将你忘记。

眼泪落下,和这夜雪花一起。

落在天下第三大城巍巍雄关冰冷的泥土里,这繁华城市,纸醉金迷,所有的空气都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所有泥土都盘旋冤死者的哭号。

响于天际,响于胸臆。

“开城门,放他们出城。”闭上眼睛,君珂冷冷又重复一句。

纳兰君让依旧不语。

“我今日若死在这燕京城门之上。”君珂淡淡道,“我一定会拖你一起死,云雷军一定会为我报仇。两万愤怒的云雷军,灭不了你燕京,也足够令你们损失惨重,他们甚至不需攻城,只需死守城门不让所有人出入,燕京便有大难,而有难的燕京,会不会遭受藩王的反噬?会不会引起东堂南齐的觊觎?会不会引发羯胡西鄂甚至大荒泽野人的掠边?到那时,没有你在的朝廷,你父亲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你祖父年纪老迈,不气死就不错,而朝堂里却还有个心思叵测的沈梦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纳兰君让,我不说你也懂。”

纳兰君让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君珂说得一点也不错,大燕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掣肘太多,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心要削藩的原因。拿不下藩王,不能将天下兵力整合,大燕将永远被钳制。

为什么自向帅之后,各藩守边疆,和各国的战争一直不赢不输?

因为他们有私心。要保存实力,要留这些国家牵制大燕,要依靠这零零碎碎的战争,不断向朝廷索要军备和申请扩军。

否则就算打不赢南齐东堂,羯胡西鄂大荒泽那些小族野人,早该灭了。

这是纷乱而裹足难行的大燕。

不想君珂年纪轻轻,也看得这么清楚。

而又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成长到,足可以影响大局的地步?

“你开了城门,虽然燕京围堵的计划失败,但你并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君珂讥诮地一笑,“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在燕京回冀北的路上布置大军关卡。”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仿佛一个世纪之后。

城头上传来纳兰君让的声音,用上内力,滚滚传出数里。

“开城门。”

大军震惊,指挥官们大惊失色,然而皇太孙的命令不容违拗,连质疑都不敢,一队士兵便已经让开,去搬动城门巨大的栓纽。

底下纳兰述和尧羽卫一直很镇静,他们做好作战准备,但没有作战,他们也没有大呼小叫。

所有人只是昂着头,静静看着城头上那搀着手,看起来很亲密的一对人。

“你记住。”纳兰君让紧紧盯着君珂,“今天我不是被你挟制,才开门。”

君珂默然。

不是被挟持,那是为什么?为了他自己的命?为了大燕江山?还是为了……她的命?

她惨淡地笑一笑,拂去最后一个想法。

不管如何,燕京城门,在最不可能开启的情况下,开了。

沉重的枢纽发出嘎嘎闷响,厚达三尺的巨大铁门,被数百名士兵缓缓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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