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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我最后一次在母亲面前提及父亲的那次。
那是在我十二岁的那年一个初秋的周末,我和母亲一起去镇上的公粮所上缴当年的纳税粮。现在后现代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纳税粮,如果你们不知道,不妨去问问你们的父辈,我想他们一定知道。
母亲拉着平板车,上面放着几百斤刚收的稻谷,那几乎是当年总收成了一半!我在后面跟随着,遇到上坡我便在后面帮母亲推车,虽然我只有12岁且瘦骨嶙峋,但苦难中长大的孩子已有了不可小觑的力量!
我和母亲天不亮就出发,二十多里路,硬是走到了中午方才赶到镇上!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公粮所里那个穿着蓝布衣衫的肥胖女人,至于我不会忘记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有着一张让人感觉全世界都亏欠于她的脸,我甚至恶毒的猜想她是不是刚死了男人,甚至至今我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她的长相,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在她询问完母亲的名字和户籍住址之后,又指挥着母亲和我把粮食一袋袋搬到称上,在校对过数量之后她拿着一头削尖的钢管扎进每一个袋子,谷子便从钢管里流了出来,她用手接过一把稻谷,然后放在嘴里用牙齿磕!
在每一个袋子的稻谷都被她嗑过之后,她阴沉着脸,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对母亲说“稻子不干,不能上缴!”然后他指着院子说“把稻子倒在院子里,晒一个太阳,晚上再重新称重!”
她说完不待母亲说话便钻进了她的小屋,母亲跟上几步用与生俱来底气不足的语气想要争辩,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女人给斥责了一番“我说稻子不干就是不干,不能上缴就是不能上缴!找谁说也没用,要是不想晒,你就拉回去吧!反正你上不上缴也不归我管,我只管验收!”
母亲愕然的站在原地,过了片刻,终于还是默默的转身把稻谷拖到院子中央,一袋袋重新打开摊在院子里晒。
我心里虽气愤难耐,但也只敢在心里把那个女人骂一通,在那时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平民是对抗不过强权的!
我帮着母亲不时的用脚在谷子里纵横交错的踢出一条条好看的沟槽,以便更均匀的把稻子晒干。
时过中午,我又渴又饿,感觉自己体内的水分几乎被蒸发干净,甚至连汗都不在流。但却不敢告诉母亲。
只是母亲还是敏感的发现了我渐渐羸弱的神情。从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了两个馒头又在院子里的机井里取出一瓢凉水。
就这样,我就着一瓢凉水硬生生的把一个馒头给吃了进去,我把另一个馒头递给母亲,母亲笑着说她不饿,她说袋子里面还有她待会儿再吃。可是早上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只装进袋子里两个馒头,她如此说,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吃饱,她又怎么可能不饿?
我本以为熬到晚上稻谷晒干再重新过秤就完事了了,无非就是少一些分量,以后补上被这个太阳蒸发掉的分量也就是了!
谁知天公并不作美,而且好像有意和我们对着干,竟在傍晚的时候突然飘过来一朵乌云,毫无预兆的一场雨说下就下了起来。讽刺的是此时太阳依旧耀眼的挂在天上,竟丝毫没有给出一点雨要来的征兆!
虽然在那朵乌云飘过来的时候,母亲便有了感知,慌忙招呼我收拢院子里的谷子!可是即使我和母亲两人忙得满头大汗依然没有赶得及在雨水落下来之前把谷子装进袋子!
一堆的谷子终于还是被雨水给淋湿了,在我冒着雨撑着口袋以方便母亲用木钎往袋子里面灌谷子,袋子里炝出的灰尘呛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不得不扭过脸去。
这时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小屋内的那个女人正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我们的狼狈模样,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在那一刻我心里无比的怨恨,我怨恨这个没有一点同情心的女人,她的冷眼旁观让我觉得似乎看到别人的灾难是唯一让她感到高兴的事!
我怨恨老天爷,我们已经活的如此卑微了,为什么它还要这样戏耍我们,难道它还觉得我们的苦难不够深不够重?还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惩罚我们?
我恨这个世道不公,为什么同样的粮食,别人的可以而我们的却不行!同村的王叔早已经交完回家了,而我们的谷子母亲就是怕出岔子才和王叔在村里一同晒一同收的,而现在却唯独我们的不合格,难道我们晒的不是同一个太阳?还是说只是因为王叔给了那黑胖女人一瓶香油,而母亲却不知个中奥秘什么也没有准备?
几袋子谷子终于还是收了起来,可笑的是谷子收完的时候雨也停了!
那个胖女人从屋内走出来,似乎她刚死去的男人又活了过来,脸上的阴郁神色一扫而空,笑着对母亲说“这老天还真会来事儿,唉!”她的幸灾乐祸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看来这粮食你还得拉回去,还有,这粮食沾了水汽怕是会发霉,你下次可别再拉这些过来上缴,我随便一闻就能够分辨出来!”
母亲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在这个女人说完后默不作声的招呼我重新把几袋子谷子装上了架子车,弓腰往回拉。
我跟在母亲身后,心里既气愤又难过,气愤的是我们竟被这个刚守寡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丝毫没有办法,难过的是我和母亲这一天的辛苦又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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