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宫锦（八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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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王氏个人意愿, 她原是不愿意来庄门接李氏族人，特别是妇人们的——当年她们既然在她夫妻两个落难的时候没有雪中送炭，王氏想：那她现在也不需要她们来锦上添花。</p>

但虑到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是于氏说的“胳膊折了得折在袖子里”——不宜叫谢家人, 特别是谢大奶奶知道家里的这些矛盾，王氏终还是决定今儿再忍一回。</p>

何况她若不去，王氏想：那必又是姑子李桃花出面接人——先前她是坐月子没有办法, 但今儿若是再如此，可是叫人以为她当不了自己的家？</p>

使余曾氏看儿子，王氏、李桃花和李满囤一起把族人接进了庄子，然后在客堂兵分两路——男客由李满囤陪着进了喜棚，而女客则由王氏和李桃花陪着进了主院。</p>

族人进院后都先去卧房看了一回红枣, 然后方回到堂屋准备落座。</p>

“哎，先别坐，等等！”眼见族人们各自寻位要坐，于氏赶紧出言阻止。</p>

屋里众人不知何事，都停了动作，目光转向了于氏。</p>

“王家的，”于氏转问王氏：“今儿谢大奶奶是不是要来？”</p>

王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p>

“既然这样，王家的，”于氏镇定说道：“今儿的酒席上有谢大奶奶，咱们是不是得重新排个座？”</p>

不甘心上回因为没有长衣裳而在人前丢的面子, 于氏决意今儿好好表现, 把面子给捡回来。</p>

昨晚商议今儿请客的时候, 李满囤还说过上一回贵中洗三，于氏酒席弄权排位的事——故此王氏心里早有准备，闻言立笑道：“娘说得是。这城里谢家素来重礼。一会儿谢大奶奶来，咱们的座儿最好是按他们城里的法子调换一下才好。”</p>

陆氏一听便笑道：“王家妹子，你既知道这城里的法子便就只管安排，我们这些人也都跟着你开开眼！”</p>

李桃花冷眼看着陆氏的热络，心中鄙夷：滑头！</p>

于氏虽然看透世情，知道人莫不是捧高踩低，但眼见到陆氏如此吹捧王氏，还是觉得心塞——先陆氏也曾如此捧过她！</p>

虽然内心里百般不愿，但王氏还是跟于氏笑言道：“娘，您是长辈，您座位不动。”</p>

闻言于氏便似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忽然地便放了心——她辈分在这儿摆着，即便谢大奶奶来，主桌主位也都是她的。</p>

所以她还怕啥？</p>

矜持地，于氏在主位上率先坐下。</p>

“族长嫂子，”王氏又跟陆氏道：“因为谢大奶奶是客，所以还请您今儿暂坐到我娘左手边。”</p>

“哎！”陆氏答应着在于氏身边坐下。</p>

从主座降到下首，陆氏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听从了王氏的安排，没一丝的犹豫。</p>

由此，王氏信心大增，她转与孙氏道：“大嫂，先前您坐的这个上首位置今儿还烦请让给我，您且跟族长嫂子坐一处。”</p>

孙氏一笑也依言坐下——族长嫂子都让到了下首，她又有啥好计较的？</p>

客随主便，她一向想得开。</p>

“桃花，你跟我坐一处。”</p>

“二嫂，还有江家的，麻烦你们打横。”</p>

参照上回李春山的先例，王氏把主桌最后一个位置给了李贵林的媳妇江氏。</p>

虽然来时郭氏已有了被大房排挤，坐不上主桌的思想准备，但真当事情临头，还是禁不住心里不忿，觉得大房故意地得理不饶人——明明自家都如此示好了，郭氏郁闷地想：男人儿子在族里的排位都退让到贵中这个侄子、弟弟的后头了，而玉凤也没再来碍过大房的眼，偏大房还是不依不饶，人前一点面子也不给。</p>

这真正是应了贵雨所说的“为富不仁”！</p>

钱氏也不甘心带着金凤只坐次桌。她推一把李金凤，然后笑道：“大嫂，红枣一人在卧房待着也是无聊，倒是叫金凤陪她说说话吧！”</p>

王氏听陈喜娘说过城里姑娘出门前还要专请姐妹家来说话，便就没有反对。</p>

如此排好座位，众人方坐下来喝茶。</p>

日头转到南边的时候，张乙他娘赵氏在门堂得了陆虎送的信，跑来堂屋告诉王氏道：“太太，谢家人来了。”</p>

屋里女人们一听，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谢大奶奶真的来了！</p>

王氏则跟赵氏道：“张嫂子，你且在门堂看着，待看到谢大奶奶的马车过来了，再来告诉。”</p>

张赵氏领命走了。陆氏却出言问道：“王家的，咱们不用去庄门迎谢大奶奶吗？”</p>

“不用！”得了全喜娘指点的王氏镇定摆手道：“这谢家礼多，内宅女人不能叫外男轻瞧了去，故而即便出门做客，那车轿也一定都要行到二门才下。咱们只管在这里坐等就行！”</p>

闻言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少不得又夸一回谢家的排场讲究。</p>

王氏等妇人们不用出门，李满囤则立刻带人接出了庄门，如此又听了一回鞭炮的炸响，然后方顶着嗡嗡的耳鸣在震耳欲聋的吹打声里接到了谢尚一行。</p>

谢尚今天穿了件品红织金团花长袍，头上的金冠更是加缀了大红绒球，整个人喜气洋洋得立在二十来个同辈兄弟的最前方，特别抢眼——虽然各怀心思，但谢家少爷们也没人会想不开的在今天故意的穿红，抢谢尚风头。</p>

他们大伯这个族长可不是白当的——他抓人进祠堂吃素抄家规从不要理由。</p>

不然，他们这许多人就能叫谢尚一个人给欺负许多年？</p>

所以，几乎所有谢家人今儿都穿了秋香、竹青这些喜庆的绿色系来陪衬谢尚这朵大红花！</p>

城里念了一个月的书，陈宝陈玉在学堂听多了同窗们的议论，知道了谢家的富贵，现再看被成群奴仆族拥着的谢尚和他的一众弟兄，眼里不自觉地已少了月前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他两个现可算是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到底能有多大了！</p>

先王福生只瞧到陈氏兄弟就已心生羡慕，想学他们弟兄说话，而待今日瞧到比陈氏兄弟更白净的李贵雨、李贵富、李贵祥等李家同龄人后，王福生更是心怀向往——怪不得人人都说城里好，王福生暗想：原来城里的人竟是生得这般白净精神，不似他们山里人，个个都是粗黑皮。</p>

但现在看到谢尚和他的一众兄弟们，王福生则以为看到了传说中的仙童——王福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而且还是一群！</p>

李贵雨站在他叔李满园身后看着谢尚默默握拳——上回满月，他没得机会和谢尚说话，但今天，他还有机会！</p>

李满囤把谢尚一行迎进了喜棚。云氏的双驾马车则行走到客堂便就去了马，改由跟车的婆子一路推行。</p>

以王氏、李桃花打头的李氏族人立在主院门堂内看到两个分穿着竹青和绾色绸缎衣裳袋着金玉头面和火红石榴花的体面妇人打头引着一辆由四个头插银簪和绒花穿青衣蓝裙的仆妇推着的红漆马车缓缓走来，便知道车里坐的一准就是谢大奶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