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斩鲸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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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风熏，淮上水汽随之卷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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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郡徐城县涣口镇，长鲸帮总舵楼台林立，灯火流转，而在一栋位置偏后可以遥望淮上风景的所谓“三层大厦”外，最少有四五十名精悍江湖好手四下严密布置，往来游走观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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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为何，这些人手偶尔交班、停歇时，却总是有些焦躁之态，甚至时不时的有些粗鄙之语顺风传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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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保护呢，还是监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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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巡骑在二楼窗户边看了一阵子，回身时不免吐槽起来。“楼下门口也全是人，弄得水泄不通的，上个茅厕都要跟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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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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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宝一边斟茶一边徐徐言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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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既怕我们脱离了控制，找出多余茬来，又怕我们出了事，彻底无法交代……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左老大虽然是三兄弟的老大，长鲸帮虽然是此行的根本目的，但反而就是他最不顶事，须左家老三过来才能开出条件来，左家老二过来才能做交代……这就好像……咱们安心等着就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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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秦二哥说的妥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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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巡骑听到这里，赶紧称赞。“而且气度不凡，只当外面那些人为无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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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也多应和，明显是在张行和李清臣都在三楼时，将秦宝视为此地首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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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秦宝早不是去年同一时期需要找张行做心理建设的乡下小伙子了，这一年间，他的为人品性以及他修为上的进展几乎让所有同僚都对他刮目相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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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也都认为，这小伙子前途无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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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巡组之外，靖安台中其他人议论起第二巡组来，也曾经有过白凰门下四骏的绰号，指的便是钱唐、李清臣、秦宝和张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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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可惜，这个话只是出现了一时，便迅速烟消云散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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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被大家私下鄙夷的，乃是李清臣没有按捺住耐心，托了一个自己表哥，在张行升任白绶后迅速也补了一个白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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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很不服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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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行贿被人看不起，也不是说用家族势力被人看不起,&sp;&sp;而是说以李清臣的修为、功劳和资历,&sp;&sp;明明只要再等半年就可以妥妥当当的升上去,&sp;&sp;不可能有人拦着他的，他也没遇到什么困难，却只因为张三郎的升职而按捺不住,&sp;&sp;这就在心性上落了一丝下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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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张行的一跃而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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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郎的不凡很早就有说法了,&sp;&sp;但是他资历太低了,&sp;&sp;而且总是能跟大家打成一片,&sp;&sp;尤其是擅长分钱，再加上出身过于低微,&sp;&sp;这就导致大家迷迷瞪瞪的不愿意把他搞得很特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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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芒砀山后，中丞亲口一句“斩龙之人”，台中同僚才好像猛地回过神来一样,&sp;&sp;忽然意识到了此人的卓尔不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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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sp;&sp;可不只是看修为的,&sp;&sp;也绝不可能只再看家世、地域,&sp;&sp;才智、性格、道德、学问都在大家的品鉴坐标里，所以,&sp;&sp;这就导致了张三郎忽然间越过了最稳妥的钱唐，造成了四骏齐出，一马当先的局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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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老大,&sp;&sp;你三弟什么时候能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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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南阁内，张行停止了吹风,&sp;&sp;转身坐回到了桌前，而桌子对面,&sp;&sp;赫然是长鲸帮帮主左老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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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半夜才能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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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算是密室之内，左老大倒也算干脆。“不过,&sp;&sp;张白绶，我知道我家老三来了，才能跟你们做交易、讨说法，但我毕竟是他大哥，我说的话，他们两个便是再厉害，也要听的……咱们不能先谈着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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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sp;&sp;不是不能和左老大谈。”张行一边给二人倒茶一边解释。“我之所以非要等令弟，是害怕令弟没想明白局势，今晚不能赶过来，逼得我们用家法……他便是净街虎的黑绶,&sp;&sp;也得是靖安台的属下，须懂得规矩……你三弟不是不懂规矩的蠢货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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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是。”左老大停顿了片刻，沉声相对，倒是渐渐没了白日的敦厚姿态。“我听到消息，就立即发快马让他连夜赶来，他要是不来，便是当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到时候，不用靖安台行家法，我先行家法将他赶出符离左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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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点了点头，将一杯茶水推了过去，然后坐下：“那好，我就信左老大一回，先和你谈。可咱们从哪里谈起呢？芒砀山还是东海，又或者是涣水口、靖安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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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芒砀山吧。”左老大认真来讲。“我听有人说，事情都有一开始的时候……咱们这档子事，归根到底还是年前芒砀山匪徒遮蔽涣水导致的，所以就从那里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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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凡事必有初。”张行点头认可。“今日的局面确实脱不开芒砀山……那芒砀山的事情左老大又准备怎么说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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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绶，我得说个实诚话。”左才侯认真以对。“我们长鲸帮虽是做官家生意的，但毕竟是个帮会，三教九流都要结交，未免会认识些良莠不齐的人，甚至可能当时认识的时候也是个守法的人，最后却做了盗贼……这就好像杨慎当年也是天底下第一个名门，不也忽然反了吗？难道要追究当日朝廷重用他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山上有些人跟我们长鲸帮曾经有过来往，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因为一面之词便断定我们跟山上有什么勾结，搞什么监守自盗。张白绶，你说这话有没有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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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居然点头：“有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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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芒砀山的事情，不知道阁下又怎么说？”左才侯反过来严肃以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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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张行摊手以对。“我在芒砀山上见过楼环，楼环亲口、当众告诉我，他是左家几位爷派到山上的，而指示芒砀山的人去截粮，也就是去截我们的，也是你们左家……我信了他的一面之词，而白巡检信了我的一面之词，曹皇叔又信了白巡检的一面之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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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才侯长呼了一口气压制了下情绪，方才继续来言：“张白绶……楼环人都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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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张行满脸不解，似乎不懂对方为什么要生气。“所以朝廷才派我们过来跟你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谈，没有直接派大军清剿……你以为，陈凌在城父的时候，没有跟我们说想亲自带兵清剿你们左家吗？还有现在江淮道上是怎么传的？是不是说，你们左氏三兄弟和陈凌彻底投靠了朝廷，卖了江淮、中原、东境的许多豪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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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才侯闷声以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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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不要继续谈东海的私盐，还有其他顺着淮河出海往东夷、妖族北岛的走私？要不要谈你们在这涣口镇称王称霸，好手上千、纤夫上万，宛若国中之国？要不要谈靖安台已经视你们为眼中钉，你们左氏兄弟在当今天下第一大宗师那里被挂了号？”张行继续追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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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才侯听到最后一句，眼皮明显剧烈跳动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来笑：“如此说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三兄弟直接将积存的钱财全送给几位，再将长鲸帮解散，然后自缚双手，让张白绶将我们送到靖安台黑牢，被曹皇叔给镇压一辈子便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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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靖安台黑牢？”张行略显诧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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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凝丹的兄弟，多少知道一点说法。”左才侯勉力再笑一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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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嘛。”张行也笑了一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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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对了？”左才侯一时不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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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法。”张行喟然以对。“左老大，你既全程没有失了礼数，那我今日便给你好好上一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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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才侯怔了怔，却也无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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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说凡事必有初有尾，那人呢？要我说，只要是人，一伙子人，包括什么长鲸帮，什么符离左氏，一门子里都得既有当里子又有人当面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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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喝着茶，莫名想起了自己当年收钱写电影评析的岁月。“面子上，大到立起一个帮派，小到请人喝杯茶，里子下说不得便要杀许多人……反过来说，里子既已经死了许多人，这面子便也能轻易立起来……就好像当年子午剑成名的时候，死了四个帮主，是不是所有人就都给你面子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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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才侯初时还在皱眉，听到后来，却反而喟然：“是这个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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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也是一样的。”张行放下茶杯，以手指向自己。“左家派人去芒砀山折腾，却被我们靖安台第二巡组轻松化解，顺便弄死了上千条人命，这便是我们的里子……所以才有今日你面子上的忍气吞声，和我们靖安台上下的倨傲无礼，你说是也不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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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才侯没有敢吭声。<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