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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定定的立在武安郡大黑帝观的大堂上,除了张十娘站在门内,堂中并无他人,而堂上也只在黑帝爷的雕塑旁起了一个火盆,火光不停随风摇曳,照的黑帝爷的面色阴晴不定。
堂外是偌大的校场上,校场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刚刚折回武安军的帐篷,周围永久性的营房内也全都塞满了人得益于李定拦截部队的时机与地点,到了此时,武安军早已经安置妥当,偌大的军营也都早早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后半夜开始,大黑帝观周边便蹄声、铃声不断,既有之前放出的哨骑陆续折回,也有各处闻得此间讯息派来打探消息的使者。
很是惊扰到了其实还是有些心绪不定的武安军。
唯独李定治军极严,士卒们却不敢喧哗,将领们也不敢轻易在夜间过来打听情况。
实际上,就连李定似乎也保持了某种淡漠姿态这些使者往来不断,却都只是来到大堂门槛外汇报交流,而李府君却只是全程立在堂中来听,连头都不回的。
至于说听到的讯息结果,只能说,局势比李定想的还要糟糕不是离谱,而是糟糕因为李府君确实从中察觉到了危险。
“张公慎是黜龙帮的人?”李定回头来看,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爱徒。“北地和晋北有援军?”
“应该是。”苏靖方疲惫不堪,神色憔悴,一开口嗓子也有些哑。“我不好打听。”
“所以才从西北走。”李定幽幽以对,复又追问。“白有思呢?她大概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不好说,但看情形,应该是我走后第二日早上,也就是昨日凌晨就出发了蒲台到河口一带,船只、兵马、后勤准备的极为充足,就等我这个消息而便是我没去,也会有黜龙帮其他的信使过去。”
李定微微颔首,复又蹙眉:“有些不对。”
“四郎,怎么说?”张十娘紧张不已。
“要出事。”李定叹了口气,语调却平和到意外。“出大事!”
苏靖方和张十娘齐齐紧张起来,熟料,李四郎忽然又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还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局势变化的大一些、快一些,然后又跟我们有关罢了。”
其余两人不明所以,然而,李四郎叹气后,干脆转回头去,再度盯住了黑帝爷的雕塑。
苏靖方见状,也是无奈,却又想说些什么他这次的行动其实有些敏感的,如果说第一次去寻黜龙帮报信,那是李定在被挟持后本能的反抗行为,属于李府君自家主导的行为,那这一次,他苏靖方其实有很大的自主性,是遵循个人意愿来做的居多,以至于将去打探情报的事情顺延成了通风报信外加主力信使,不然也不至于李四都回来了,苏靖方才能告知这些情报所以,小苏是有心解释一二的。…
“你且下去。”就在这时,张十娘忽然察觉到什么,立即出言止住了苏靖方,然后隔着大殿看向了东面,却又紧张望向了自家丈夫的背影。
堂外乱风鼓动,堂上那個火盆上里的火光也一时四处乱窜,却又逃无可逃,李定面色阴沉着看着火盆,只纹丝不动,却出言吩咐:“十娘也下去等一等。”
苏靖方和张十娘晓得利害,便一起直接离去,结果刚一回头,便看一道银光闪过,接着,一名须发花白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大堂门前。
却正是英国公、大宗师白横秋。
白横秋落在堂前,收起真气,目送张十娘与苏靖方离开,又驻足看了看巨大的黑帝观大堂,然后负手踱步走入,来到李定侧前方,居然恭恭敬敬朝着黑帝爷的泥胎木刻俯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过头来,去看面无表情的李定。
“白公也自诩人中之龙,也敬奉鬼神吗?”似乎有所觉悟的李定问的莫名其妙。
“哪来的鬼神?不过也是活生生的人,又成了龙罢了。”白横秋似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只在黑帝爷的注视下负手来笑。“鬼神之说多为杜撰流传而既是人,又是建构天下的先辈,如何能不以礼相待?“
这个回答显然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世界的龙更像是生物在获得并掌控天地元气后,被天地元气同化的产物,从这个角度来说,人修行下去,本质上也是一种化龙的过程,只不过是人属龙种罢了。
“但这几条龙太强横了,强到顺天登位,逆天改命,横行四海,操纵人间。”李定似乎对这个标准答案并不满意。“多少天下大势被他们操纵,多少英雄豪杰成为他们手中木偶。”
“话是如此,可如今情形早已经不是几千年前那般了。”白横秋神色平淡,就好像他只是来做客,顺便给厚不厚后辈一点人生建议外加一点常识科普一般。“那时候这几位肆无忌惮是不假,但看后来情形,必然是受了大挫,遭了天罚也说不定到了如今,再加上三辉起势,他们便是用尽了手段又如何?真英雄真豪杰难道就怕了他们?难道不要相互争斗?退一万步说,便是他们的手段强硬了些,最后相争的不还是下面这些人?李四郎,若是真豪杰,便是被这几位掰扯上了什么天命,自然也能挣脱束缚、争得上游,何至于在这里怨天尤人呢?”
话到这里,白横秋顿了一顿:“天下遭四御之困厄最甚的,便是当日祖帝了,那假使祖帝生于今日,建当日功业于眼下,以如今四御的作为,还能拦住这位成第五至尊吗?咱们这些人,没资格怨天尤人的。”
“白公教训的是。”李定点点头。“若天意高渺,只该怨天,而怨天无益;若人力不足,便该自怨,怨己自
伤白公是这个意思吗?”…
“是。”
“那白公也是如此看此番突袭不成的?”李定居然没有被说服。
“当然是。”白横秋言辞坦荡。“没拿下就是没拿下而且非只黜龙帮与河北东都那里,虽取了曹林,却被他临死将东都送去,也称不上得胜。”
“我的意思是,张行此番临阵得伏龙印算不算侥幸?”李定今夜明显话多。“曹林快死了还能找回司马正,是不是天意垂怜?”
“你要是问有没有至尊真龙直接插手,我不知道,但若说这算不算运气,算不算天意,我觉得算,都算。”白横秋点头以对。
李定微微一振,也转过了头来。
“但那又如何呢?”白横秋复又来笑,乃是负手踱步走到了堂门前,望着外面夜色喟然以对。“若从此处说,我能这般精巧出红山,抓住黜龙帮一次要害,算不算也是侥幸?天下大乱前得太原留守,又是什么运气?说句不好听的,我生下来是白氏子,就已经压过这天下九成九的豪杰了李四郎,你太年轻了,以至于有些心高气傲了。”
李定听到后来沉默半晌,继而终于一叹:“不错,我也是李氏子,张行到七八年前都还只是个排头兵现在回头去想,这厮这几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最大、最好的一步棋,其实正是当日三征乱后,他片刻不曾犹豫,直接跳出来杀了张含,然后跑到东境寻东齐故地豪强造反,还打出天下义军首领的旗号这实在是一步绝妙好棋,但这步棋全是他的眼光和勇力所致,是他平素本心起的决意;而我当时却不敢作为,居然直接弃了蒲台自己拉出来的兵马,逃回到了东都。仅此一步,我便活该落了下风。”
“张行和曹林,都不是什么小人物。”白横秋点头认可。“若是对上这等人也可以轻易得胜,那天下真就是易如反掌了。岂不显得许多之前的英雄豪杰太亏了些?”
而其人顿了一顿,复又言道:
“其实还是我太贪心了若只是斩曹林,取东都,稳扎稳打,何至于此?而河北这里,非只是张行一人狡猾,黜龙帮一家有底力,其余英杰也数不胜数,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是我小觑了河北,小觑了河北豪杰。”
“东周西周、东齐西魏”李定听到这里,重新负手背对着堂门,而且也恢复到了面无余色的样子。“大魏既然塌了,关陇与河北总要再做过一场,哪里能寄希望于一战而定?不打大仗的话,即便是一战侥幸成了,将来也要再反个几次!“
“是这个道理。“白横秋连连颔首。“李四郎还是有慧根的。”
“有慧根而不晓天命。”李定幽幽以对。“是要遭天谴的,偏偏心中总是不服。”
白横秋不由来笑:“不服也正常,但不能明知而故犯了。”李定点了点头。
白横秋这才来问:“屈突达跑了?”…
“是,黜龙军突围当夜,他估计是察觉到了孙顺德的动向,猜到了黜龙帮要突围,又害怕会成为黜龙帮大兵团接应路线上的弃子,所以逃了。”李定立即回身介绍起了南线情况。“而且是先向南,再向西,避开了武阳郡北侧的哨卡、城池。”
“这是一心一意要走了。”白横秋微微眯眼道。“现在到哪儿了,还能追得上吗?”
“到哪儿不晓得,只晓得下午有部众出现在元城。”“这么快吗?”
“快不快的无所谓,关键是,我觉得即便是追上,也很难阻拦。”李四郎有一说“何意?”
“屈突达让其部化整为零,以三队四百五十人为一部,分散自行,往归东
都。”李定将自己获知没多久的情报奉上。“不知道白公在没法建立防线的情形下,能拦的几队人?”
“啧。”白横秋重复了一开始那句。“这是一心一意要走了。”
“郑善叶那里也不好,不知道有没有报给白公。”李定继续汇报道。“郑善叶带出营何止八九千,但据说回到营中的东都军只有三四千,都趁着夜色和大雾直接逃了。”
“东都军不属我了。”白横秋平静给出结论。“东都怕是难下了"
“东都军若是属白公,东都才真的难下。”李定不以为然道。“真要是此时强行渡河到东都城下,军中还有几万心思复杂的东都军,司马正又与东都上下团结一心,只怕又是一次清漳水之围,甚至更糟。”
白横秋点点头:“说的好,这种尝试可一不可二,不能作指望的东都军散了就散了,我迎面击败李枢,然后就直接去关西。”
“李枢怕也打不到。”李定继续汇报军情。“据我所知,李枢没有过来。”
白横秋终于诧异。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李枢似乎去南面了,过河的只有单通海以及黜龙帮济阴行台的几个营。”李四郎语气平淡。“本就是奋力一搏,现在知道解围了,怕是要立即躲开的。”
白横秋想了一想,复又来笑:“看来黜龙帮也不是想的那般利索李枢还是不服张行,魏玄定、陈斌、窦立德那群人还是无能扯皮,不能作为。”
“看怎么说了。”李四郎不以为然。“李枢这般不服,下面的人却还是来河北救援;魏玄定那边,本
来以为他们会在大军压制下四分五裂,却居然还能维持,连下面的屯田兵都能奋起;张行那里觉得会困死愁城,却居然能突围出来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白横秋点头认可:“张三能得人,黜龙帮多英杰。”李四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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