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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此人以几个知名世家冠上的名号作喻言志时,他就已经猜到他的姓氏了。
乐安世家,亦是孙氏。
见他转向自己看了过来,他试探着,许是因为歉疚,语气蒙上了一层小心:“仁兄的才华在我之上,姑且称你一声大兄,不会嫌我套近乎吧?”
那人依旧卓然而立,半晌无言。
柴襄同样端详着他,只是手心已悄悄蒙上了一层细汗。正当他准备难堪地一笑了之时,那人将身子彻底转向了他。
非但未显迁怒,反而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与之前孤傲所不同的、难得的纯良。
只见他轻轻点头,温声,“某,孙漕,字祺之。”
——此后,二人在道义上一拍即合,相与莫逆,结为知己,多日形影同斋,于常棣葱郁之时欣然拜别。孙漕慨然而笑,告辞一声并承诺此别以后,定当一展宏图抱负,再见之时,非有所作为则不相认也!
时年已至岁暮,他苦旅跋涉,到了蒲昌时已经染了一身风雪,驿站有暖汤沃灌,热面蒸蒸,裹衣里的冰渣子融得滴溅在地板上,眸含兴芒的少年不曾感到疲冷。
想着既是过府拜会,初来乍到也总得得体些,于是在上门拜叩前,他特意将自己拾掇得体面些,可那府门甫一见他,逡巡一眼,以没有信物为由不予通传。
他连官师的面也没见着,便被一伙人扔到了荒废的庄子上。
顿觉齿冷的他,别无依傍也只能暂且搁住。
最后等来的,却是那位与叔父曾有故旧的官师因仰仗官位渎文贪墨,被革职查办,流沛偏地的消息。
衙役官兵奔走抄家,一批豪官落马,引得满街唏嘘观望。
这非但没让他有一分一毫被昭彰正义所眷顾的快感,反观此刻,沉淀数日的濩落情绪在这一瞬间轰然决堤。
理智告诉他,现在自己应该为以后酌量些什么了,可他推开了柴扉,像是还未从这场乌烟瘴气的霍乱中平复过来,凝着身形,没有丝毫要动的迹象。
这并非是什么末路穷途,而是一种最初的意气与信念被突然浇灭后,那一瞬间在大脑里充斥的空白。
半月莹空,清冷的银辉照得石阶下的积水几近空明,唯有青藓与荇草,姑且为庄子添上了一笔湿滑的灰绿。
半年拮据的生活没有击垮他,可任他一身遒劲傲骨,也终在生命中片刻的落寞里惶惶不可安。
他回屋倒了一壶冷水,引颈喝完,唤起味觉的苏醒。
他忽然,很想找他倾诉,听自己骂几句浑话、发一发牢骚也好。
如果还能安慰他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那个人,他会愿意让一个失信之人将自己从睡颜中掰醒,莫名其妙地、粗鄙地来扰他清梦吗?
执卷叩问的一切都在寂静的夜色中被吞没,如消了音一般,不会等来答复。
漏夜,在提笔落墨的无数个瞬间,任他苦思纠缠了这个问题无数遍,思路仍是渐渐拧成了一团打不散的乱线。
孙漕眯了眯眼,压住手腕,悬笔一绝,洇透纸背的“敬颂冬遂”四字立刻就被勾销。
非有所作为则不相见,昔日立诺侃侃,锻造成了比他还要倔强的枷锁。
要炸了。
他低喝一句,突然闷声抽腿踹向桌角,蛮横的力道在灰白长裤的紧收下更加迸发,又即刻收力。
静默了片刻,他认命地弯下腰杆,收拾起桌上自己作的一片狼藉。
“但闻君声,潇潇而笑——”
不管当时,这句话其实很可能并不走心,他只认识到,于他来说,有些意念,从一开始就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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