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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你如何下得去手!”
陆氏背靠着床榻上的大迎枕,看着坐在对面的帝王眼底满是沉痛,昭武帝面上表情淡淡的看着陆氏,摇了摇头,“母后,守这江山有多不易您是知道的,当年是您教儿臣为帝为王应当杀不动心,儿臣如此,不过是为保嬴氏江山安稳,大秦两百多年,权阀实在到了清理的时候,父皇在位之时只除掉了孟阀,到了儿臣这里当然要比他更果决些。”
陆氏深吸口气,本就病态的面上顿时煞白一片,双眸微眯的看着昭武帝,眼底似怒似悔,唇瓣轻颤,好半晌才切切道,“是……是你下的令?”
昭武帝看着陆氏这模样眼底到底有些松动,摇了摇头,“何需儿臣下令,苏阀常年驻守边关,朝中重伤他们的折子数不胜数,儿臣愿意信他们的时候便信,不愿信了,只需多问底下人一句他们便知朕的意思,儿臣本也不打算将二十万步天骑也葬送在西境,然而那二十万大军眼底只有苏阀没有嬴氏天子,留着他们,只会是祸害!”
陆氏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闭着眸子仰着脖颈靠在枕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定下了神来,却仍是闭着眸子,语声带着几分艰涩,“你要守江山,你要固君纲,事已至此,哀家也再不会说这些无用的后话怪你,当年哀家何曾不是存了几分忌惮的心思才任外头那些人胡作非为,然而你既然知道苏阀本是冤枉的,哀家只有一个要求,为苏阀翻案罢。”
话音落定,昭武帝久久未应,陆氏睁开眸子,缓缓转头看向背着光的那张面容,凤眸高额,酷似先帝,却比先帝更为狠辣无情,陆氏眼前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只觉得是先帝回来了,可下一瞬她又猛地清醒过来,对上昭武帝平静的眸子轻声问他,“你不愿意?”
昭武帝定定看着陆氏,颔首,“对,儿臣不愿。”
陆氏身子豁然便要直起,直到一半却又忽然失力,一口气没缓过来似得倒了回去,昭武帝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为陆氏轻抚着背脊,陆氏缓了一瞬豁然睁眸,那双浑浊的眸子竟然能绽出往常那般慑人的光华,陆氏定定看着昭武帝,语气冷冽起来,“为何不愿?!苏阀已灭!你为何不愿,只是个翻案而已,你心底就没有一丝不安?你就愿看着华庭为此事如此劳心劳力?!你若是执意阻止,你这个父亲在她眼底又算得什么!她眼下已猜到了当年之事与你有关!嬴渊,哀家真是惭愧,只教你如何当皇帝未教你如何当父亲!”
昭武帝面对如此凌厉的陆氏面上还是没有半分表情,只拍着陆氏的背脊道,“苏阀当年虽无谋反的行动,却有钦天监术士测算出苏阀力量已能克制国运影响龙脉,若是不除,大秦也要为其所覆,当年惨案闹得如此之大,若眼下为其翻案岂非是说儿臣彼时做错了?儿臣的心底的确没有不安,除了苏阀儿臣这么多年来杀的人连儿臣都记不清有多少,母后您无需惭愧,自古天家便没有父亲,就如同儿臣亦没有一般,至于华庭,儿臣已准备让她嫁去北魏!”
陆氏听着昭武帝之言只觉得一颗心紧缩,至这最后一句话,眼底已在瞬间迸出怒意来,一把推开帝王的轻抚,断喝一声,“荒唐!嬴渊,你荒唐!”
陆氏吼出几字,呼吸顿时紊乱起来,一张脸煞白,咳了好几声才平缓下来,一双眸子微红的看着被她推开的昭武帝,一边摇头一边道,“你竟然当真舍得将华庭嫁去北魏,嬴渊,华庭是你最疼爱的女儿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女,哀家不许你将她嫁去北魏!”
昭武帝静静站着,默了默才道,“北魏太子早前重伤,眼下已经痊愈,此番求婚国书乃是魏帝亲笔所写,言辞切切,儿臣再没有理由拒绝,圣旨已经写好,不日便会下发。”
平静的话语落定,陆氏一双眸子更红,指着昭武帝的手颤个不停,唇角几动,好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昭武帝似乎有些忧心,叹了口气又上前一步,“母后身子不适,儿臣实在不当拿此事来烦您,您先躺下歇息吧。”
昭武帝说着便要去抽陆氏身后的靠枕,陆氏深吸口气一把将他推开,另一只手抬手便朝昭武帝面上打去,昭武帝侧身一避,陆氏的指甲却在他侧颈上留下了一道红痕,昭武帝的眉头便是一皱,这边厢陆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将一双又怒又痛的眸子大睁着瞪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狠狠道,“如果还当哀家是你的母后,便去将你那圣旨撤回来,不要让华庭嫁去北魏,然后令刑部为苏阀翻案,一道圣旨一个名头而已,还苏阀一个公道,叫你这皇位干净些,叫哀家心里好受些,就当是哀家最后的心愿,嬴渊,嬴渊……”
陆氏语声嘶哑,听着只让人觉得她就快要声泪俱下,昭武帝的眉头便又皱了皱,想了一瞬才一叹,“母后,这个皇位本就是不干净的,母后,此事儿臣没法子依您,您身子不适,儿臣去唤外头的宫人来服侍您歇下,儿臣……明日再来给您请安,儿臣告退。”
昭武帝说着便转身朝外殿走,身后的陆氏见他如此态度心底勃然大怒,心中明白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来,脑海之中不知怎地闪过几张久远的面容,她心头一悸就想喊住昭武帝,可唇张开却怎么也发不了声,心头焦急万分,陆氏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就朝已经走出几步的昭武帝扑去,然而有些恍惚的她忘记了自己眼下正躺在床上,这般不顾后果的一扑自是没有扑到昭武帝,却是“咣当”一声从床榻之上滚了下去,一股子巨疼袭来,陆氏喉咙里咕咕两声甚至连惊呼都未喊出口,黑光氤氲,晕过去之前陆氏恍惚觉的自己大限将至,心如死灰之时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带着几许急切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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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和微雨面色沉凝的来到主殿之前时只看到沈苏姀亦是眉头紧锁的站在殿门之前,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沈苏姀身后,只见眼下这主殿殿门大开,太医院的太医们如流水一般的进进出出,大多数都是诚惶诚恐的进去又出来,而后便在这中庭跪倒了一大片。
路嬷嬷就站在沈苏姀的对面,眼下偷偷的抹着眼泪,连哭都不敢发出声响,皇帝还留在殿中,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本就死气沉沉的寿康宫之上更在片刻之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谁都没有想到,太后娘娘和皇上说着说着话便又病重了。
这个含糊其辞的“说着话”是什么意思没人敢去猜度,众人只是在想继贵妃之后这宫中是不是又会再多一桩丧事,沈苏姀垂着眸身形笔直的站在殿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那窗下走出来,而后又装作一副惊讶担心的样子站在这里,心底发寒身子紧绷,周遭下人的议论路嬷嬷的哭泣太医们的恐惧,一切都好像离她远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走出一道身影来,却是全福,走到路嬷嬷身前道,“嬷嬷,皇上召你进去呢。”
路嬷嬷闻言赶忙将眼泪一擦,着急慌忙的走了进去,全福顿了顿,又走到了沈苏姀身边,“侯爷,皇上也召您进去呢。”
沈苏姀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冷冽的迷蒙,全福眨了眨眼,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语气轻松了几分,“侯爷放心,太后的身子眼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皇上知道您今日乃是伴着太后的,便召您进去问几句话……”
沈苏姀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全福走了进去。
走至内室,路嬷嬷正在床边和一位太医说着什么,昭武帝面色沉暗的坐在临窗的榻边,看到沈苏姀来了眸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挥了挥手免了沈苏姀之礼,口中问道,“今日太后都和你说什么了?你适才去干什么了?”
沈苏姀垂着眸,万分恭敬,“回禀皇上,太后娘娘说这几日睡得不好,夜里总是做噩梦,微臣知道辛夷香可以凝神静气便打算为娘娘制香,然后就领着两个宫女去后面摘花了,回来的时候看到皇上的仪仗在正殿之前,便在外头等了一会子,却不想娘娘的病情又反复了。”
昭武帝淡淡听着,末了点点头,“太后是喜欢你的,既然如此你便在宫中留几日陪太后解解闷好了,太后的病的确反复了,虽没了大碍却不知何事会醒,你守在这里好好看着,若是太后有什么不妥即刻着人来报朕,明白了?”
沈苏姀闻言立时点头,“微臣明白。”
昭武帝便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素来和煦的双眸看着床榻之上毫无声息的陆氏有些沉暗,看了一瞬,这才又交代了路嬷嬷几句转身走了出去,沈苏姀仍是站在原地,从半开着的窗棂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昭武帝带着一行小黄门消失在了拐角处,再转头往右手边看一眼,十多步之外那扇素来不开的轩窗之后,正是她适才所站之地。
定了定神,沈苏姀转身去看陆氏,花白的头发被散下,满是皱纹的脸上无一丝血色,额头之上缠着一块白布,整个人连呼吸都是若有似无的,路嬷嬷在一旁抹着泪,直直叹道,“太后娘娘眼下这身子哪能经得住这一磕,也当真是不当心……哎……”
沈苏姀冰寒的心底泛出几分涩然,看了看陆氏才浅吸口气道,“嬷嬷不必担心,外头宫人们见今日这阵仗只怕会说闲话,嬷嬷不如先出去叮嘱一番,这里有我看着便可,另外,还要劳烦嬷嬷为我准备间屋子,皇上既然要我留在宫中陪着太后,那我便要叨扰了。”
路嬷嬷强扯了扯唇角,连忙道,“还是侯爷想得周到,那这里就劳烦侯爷了,奴婢这就去安排,有侯爷陪着娘娘,娘娘若是醒来自然是开心还来不及呢。”
路嬷嬷这边厢前脚刚走,后脚嬴华庭便到了,火急火燎的走到内室来,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陆氏,眼瞳一缩,当即便压低了声音问,“皇祖母如何了?”
沈苏姀安抚的看着她,“没有大碍,只是不知何时醒来。”
嬴华庭闻言这才放心几分,却是一把拉了她到一旁去问,“怎么回事?早间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这么厉害了,那额头上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沈苏姀唇角微抿,苦笑,“出事的时候我在后花园,委实也不知具体的,只知道那时候是皇上来看太后娘娘,或许是母子二人说话说的高兴太后要下床的时候摔到了。”
嬴华庭眼底便闪过两分狐疑来,看了看她又跑出去问路嬷嬷,谁料路嬷嬷倒是和沈苏姀说的差不多,嬴华庭心中紧着陆氏便也没继续追问,沈苏姀看着陆氏本已忧心忡忡,眼下想到昭武帝所言的要将嬴华庭嫁去北魏更是焦心万分,昭武帝说出口的事便一定会做到,这满宫上下除了太后之外又有谁能动摇他半分心思,沈苏姀转眸看了嬴华庭一眼,只希望陆氏能早点醒过来,昭武帝再如何狠辣无情,对这位母后还是存着几分敬重的,虽然早前口气硬,可若是陆氏在圣旨之前下道懿旨,昭武帝必定也不会做出和太后撕破脸的行为来。
两人才在内室静坐了一会儿,嬴华阳和嬴华景又相携而至,沈苏姀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又是路嬷嬷照着早前的话这般解释了一遍,四个小辈便齐齐守在内室等陆氏醒来。
这边厢还没坐到多久,却又是宫外的人得了消息,忠亲王嬴珞携侧王妃傅凝一起来的,少不得又是一通解释,见嬴珞已经来了,沈苏姀估摸着嬴纵也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嬴纵便出现在了正殿之前,进来看了看陆氏眼下的状态,谁也不问便站到了沈苏姀身侧,静静地室内无人说话,目光都落在陆氏躺着的榻上,沈苏姀想了想,当先走了出去,刚在侧廊之下站了一瞬,嬴纵走至她身侧一把将她的手握了住。
“怎地这般凉?皇祖母病重吓着你了?”
嬴纵眼底沁着疼惜,沈苏姀转身,抬睫对上嬴纵的眸子,唇角几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嬴纵看着她这模样有些心疼,抚了抚她的脸道,“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了,太医说皇祖母眼下瞧着没大碍,却还要等她醒来之后方才能确定这病到底加没加重,皇祖母的身子毕竟大不如前,若是今次当真没了法子,只怕就……就不远了……”
嬴纵语声一低,“听说午间父皇来了?”
沈苏姀眼底微光一闪,垂着眸子点了点头,嬴纵又问,“是他们说话的时候出事的?”
沈苏姀便又点头,嬴纵想了想,“只怕是为了苏阀之事。”
沈苏姀顿时抬眸看着他,似在问你怎么知道,嬴纵看着她这模样笑了笑,一把将她扣在了怀中,“皇祖母为了华庭为了你也是要在父皇这边说道一番的,大抵是父皇未听皇祖母的叫皇祖母动了气才如此的,你也别担心更别有负累,先等皇祖母好起来。”
沈苏姀浅吸口气,双手环住嬴纵的腰身将脸靠在了他胸前,嬴纵猜到的都是发生了的,只是还有些别的他不曾想到罢了,沈苏姀几乎忍不住就想告诉他,可话到唇边却又被她生生的压了回去,好半晌才哑着声音道,“皇上让我留在宫中陪太后几日。”
嬴纵默了默,又安抚的在她额上吻了吻,“好,这几日我亦会日日入宫。”
沈苏姀怀揣心事,嬴纵亦担心陆氏,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入了内室,却见陆氏躺在榻上仍然是没有一丁点儿要醒来的意思,一屋子人的面色便格外凝重起来。
太后的病重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昭武帝虽然不曾守在寿康宫,可每隔半个时辰全福便要跑过来瞧瞧,一来二去的,到了暮色渐起的时候连在虎贲营的嬴湛都回了宫,前来探望的妃嫔亦是挤满了寿康宫的前殿,末了,到底是昭武帝一声令下才将这些人遣了回去,只留下一众小辈守着,眼看着夜色已至,陆氏还是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留在寿康宫的太医一个个的汗如雨下,只觉得这半日好似过了一年似得久,虽然皇帝不在此,可这公主王爷的也都不是好像与的,而太后原本就已重病过,今日这般变故一出,便是她们也不敢断定这病是好是坏,当真就好比脖子上悬着一把刀,不知何时这脑袋就要没了,太医们这边诚惶诚恐,那边厢嬴湛当先忍不住了,他性子本就是顽劣的,眼下入虎贲营两月身上更是多了一股子烈性,等来等去等不见半点好转的迹象一个忍不住抓起一个太医就开吼,“你们太医院一个个的都是吃白饭的吗?一问三不知,干脆都拉出去砍了的好!”
话音落定太医们齐齐跪倒,那被嬴湛揪着的老太医吓得一阵腿软,“十殿下,并非是老臣们不学无术,实在是太后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堪一击,眼下碰了额头又动了怒,脉象上不算危险,也并非伤到骨头,可老臣们委实不敢下重药,只能等太后娘娘自己醒过来,太后娘娘年纪渐长,这病又是久疾,老臣们便是有回天之术也不敢妄言,殿下饶命……”
嬴湛气的不轻,年轻性子燥又没耐性,却又不能真将这些太医怎么样,便也只好又回到内室去,众人坐在内室的暖阁之中,与陆氏躺着的地方一道宝阁帐幔之隔,不会惊扰陆氏又能随时知道她的状况,嬴湛在外头闹出的动静里头人都听到了半点儿,嬴珞看了看满屋子的人便道,“这样都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们坚持不下来的都回去歇着吧。”
眼下已经快至子时,嬴华景和嬴华阳身娇体弱的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可听到这话却也不敢就这么走了,沈苏姀见状便道,“既然都要在这里守着,不若让路嬷嬷安排两间屋子让大家小憩,眼下还熬得住,可再过一会子必定是熬不住的。”
也不知为何,对于太后今日里的重病大家都分外重视,都不愿走,听沈苏姀这话嬴华庭当先点了头,“也好,实在熬不住的去歇一歇,就这么等着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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