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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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容禀,”闻岱依旧不急不缓,却字字千钧,“臣不过是农户出身,本不敢奢想功名利禄。”
皇帝一声冷笑。
闻岱接着道“臣长于边关,幼时,突厥长驱直入,臣只得随父母逃难,有幸遇神威军驰援,拒敌于边关之外,救民于水火之中。边关百姓,得沐皇恩,无不欢欣雀跃,感激不已,为陛下立生祠者有之,箪食壶浆劳军者有之,上至文人墨客,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交口称赞陛下圣明。”
“神威军上下军纪严明,不扰百姓,民间感恩,神威军皆说是皇上严令,百姓为本,臣记忆尤深。吾从军之愿,是为报国,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臣发过重誓,此生兵刃只指敌军,不敢指向百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陛下乃千古明君,臣妄自猜度,此言应非陛下本意,只是激愤之下一时之语,故不敢领命。”
一个站着的皇帝,和一地跪着的大臣,沉默地对峙。
皇帝被闻岱明捧暗劝,满腔怒火消下去了些,仍不愿放弃,是以气氛仍沉凝。舒宜目光一闪,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姑父,”她喊道,“姑父不过是被会昌伯那厮搞得一时生气,怎么大伙都这么严肃。我看不该怪姑父说气话,该怪会昌伯为人荒唐才对。”
她故意作小女儿态,皇上也缓和下来,笑道“珠珠,你虽不明白政事,可分析起来,可比一些男儿强得多了。”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舒宜笑道,“他们施粥触怒了陛下,不就是因为措施不当嘛。要真是为百姓好的政策,姑父怎么会不去做呢?”
其他臣子都在心中默默唾弃舒宜无底线的马屁行为,但皇上明显很受用“唔,珠珠也看出来了?”
舒宜咽下心里对皇帝的骂街,无视众大臣隐隐鄙视的眼神,她今天的任务就是装个对朝政一无所知的郡主,让皇帝好下台。
“是啊,古书上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会昌伯擅自施粥,那些流民们是一时有饭吃了,又不能一世有饭吃,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正是,”皇帝顿觉悦耳,“朕让他们回乡去,难道是错的么?”
不不不,不能肯定皇帝“派兵把流民赶回家,不想走就杀了”的思路。
舒宜先肯定皇帝的大略方针,再提供修正版的具体建议“我听大臣们说,百姓安土重迁,土地才是根本,长安附近并无足够流民耕种的土地,他们留不下来。但是,他们故乡的土地也被洪灾毁了,这时候回故乡也是无本之木,因此我猜,陛下必定有更好的法子。”
“哦,那珠珠再猜猜朕有什么法子?”皇帝道。
“我先猜,陛下再说对不对,”舒宜笑道,“莫如先把他们组织起来,以工代赈,凭劳动换食物,有个生计,也不至骚乱。待到明年,再让他们还乡,泰州乡土观念重,他们必定愿意的。”
皇帝大悦“还是珠珠明白朕!”
有了更好的方法,皇帝顺着台阶就下,先做痛心疾首状说诸位大臣都把他想成昏君了,动辄上纲上线,他一怒之下才说了气话。大臣们也很上道,顺势就一通好夸,把皇帝捧成堪比尧舜的千古明君,双方都满意了。
随后就是对皇帝正确方针的讨论和细化,经过一个半时辰的撕扯,终于定下来,派将作司和京兆一道,将流民编册,在距长安城十几里外的一道关隘修筑抵御突厥的防御工事,作为报酬,每日领取饭食。
原本防御工事这类军事器物,须得通晓武事的人修筑,黎徵山一向对闻岱颇有好感,推举闻岱负责,其余人见闻岱今日据理力争,也都赞同。可皇帝小肚鸡肠,还记着被闻岱和众大臣撅了一脸的气,派了陈将军负责,让闻岱因“冲动”在家反思一旬,算是让皇帝下台的小小代价。
尘埃落定,舒宜被皇帝单独留下夸了几句,终于筋疲力尽地走出骑射苑。
通向宫外只有一条路,二皇子回宫了,闻岱和众位大臣并行。
今日闻岱的不卑不亢令人大生好感,况且他眼见着是要握兵权的,故这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亲切,言语间都在说他今日受委屈了。
闻岱依旧谨慎有礼,嘴角噙着微微笑意,只道自己太过轻狂,辜负了圣人,半点没有借势卖惨的意思。
舒宜一出来,庞栋臣率先对她笑呵呵一拱手,其余人也跟着招呼,笑容中隐有深意。如果说之前众人还把她当一普通女眷对待,今后这评估怕是要变了。
舒宜面对一大票老狐狸的笑容,很有压力,她才不敢和他们玩心眼!
今天对皇帝的姿态,也不全出自于她自己,舒宜回想起几日前越国公府那个下午。
她信心满满说出以工代赈的政策,却见越国公和大臣们的表情都说不上欣悦。舒宜奇怪道“这法子真的很好的,给圣人上一折吧,实施了就知道了。”
“不,”越国公道,“我知道这法子很好,所以不该上奏折,更不该抢先上奏折。”
见舒宜仍不解,越国公不由苦笑,一旁的赵廷和耐心解释一番,舒宜才懂皇帝在名声上的忌讳。
她张了张口,仍是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认为虚无缥缈的名声比人的生命还重要呢?
张晁缓缓道“也不必等太久,两天之内,必有人忍不住要出来跳,届时你再给圣人建议,就会和缓得多。”
“到时你们再上本呢?”舒宜问,“我不是大臣,圣人真会听么?”
“正是因为你不是大臣,”越国公道,“圣人总觉得你一介女流,又是子侄辈,不免轻视,接受你的建议会好受些,总比被大臣纠正强。且,你不能直接提出,要让圣人觉得这是他自己想的,最好还能让他给方案纠点错。”
“不错,”张晁点头赞同,“在此之前,不能大张旗鼓的搞施粥,只能暗暗救助流民。”
因此,虽然以众大臣的视角看,舒宜这次立了大功,还饱受皇帝青眼,但她还是打不起精神。
走到宫门前,众人分道扬镳,舒宜的马车恰和闻岱的马在同一方向。
这两日他们已相处得熟稔了些,闻岱落后她半步,问“郡主可是精力不济?”
“是有些累了,”舒宜勉力提起一个微笑,“方才人多,还未谢过闻将军大义,只是要暂忍几日委屈了。”
她没有明言,但闻岱自然知道。
闻岱只淡淡道“某只求无愧于心,并无委屈,就如郡主,也是一样。”
“是啊,”舒宜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闻将军说得对,受教了。”
但求无愧于心,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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