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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青丝滑落指间,祸娘赶忙手执头发,将披散的秀发盘起。柔顺的发丝在她那荑指间被轻轻揪着,一叠一叠地捋出了一绺乌云,从蛮腰到颈背悄悄不经意地渐露,那诱人心动的曲线,那光洁凝脂的背肤,如同一座绝美的玉雕,远观而摄魂,吸魄以近玩。
无心冷冷地说道,“你好美。”
“呵呵,无帅的赞美,从来都没有让人感觉到是真心的。”
“既是无心,何来真心。”
“若是无心,无帅您还能活下去么?”
祸娘回眸,对无心笑了笑。
无心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回答。
良久,他才慢慢说道,“活下去太容易。有心却是很难。”
祸娘蓦地停下了手中的梳子。
一滴清泪落没在了自己的发间。
她低下头,“看,看来无帅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呢。”
“既是无心,又何来心上人?”
“无帅说笑了呢。无帅身边美女如云,怎么可能没有心上人?而且,”祸娘苦笑道,“无帅每次找我之前,都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说得没错吧?”
她不会告诉他,每次每次,她总会习惯性地拿起他的衣服闻了闻。
“是她们不能满足你吗?”她絮乱地梳着头发,“还是说我只是您的饭后果品?”
“你吃醋了?”
“呵呵怎么会。我是妓女,您是嫖客,何来醋意一说?只是在想,是不是自己年老色衰了,只能当无帅的甜点。”
无心走到祸娘的身后,冰冷的五指轻轻地掺进祸娘的秀发中,看着镜中的祸娘,冷冷地说道,“是她们没法满足我。每次触摸到别的女人,我都不知不觉会想起你。你的声音,你的毛发,你的味道,你的体热,还有你那颗狂热跳动的心。”
祸娘心里咯蹬了一下,嘴唇颤抖道,“您,您说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体热的人,肤冷如冰,吹气如霜。唯独在你身上,我才感到一丝温暖。”无心轻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她们正如我一样,无心无情。而你,好像不太一样。你仿佛很了解我,仿佛就像我无心的心。”
“我,我就是您的心······”祸娘泪水顿时充溢眼眶,“您,您是说,您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谁?你自然是祸娘,你还能是谁?”无心冷冷地说道。
还是那毫无表情的冷冷然。
“是,我当然是,祸娘。”祸娘苦苦笑了笑,低下头,“对不起无帅,我先去换衣服。”
她走到屏风后面,泪水再也忍不住,如断线般滴答答地流下。
她使劲咬着自己的衣裳,吃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无心似乎觉察到一点端倪,正向屏风处走来。
就在他转身看她时,门被人敲响了。
“谁?”无心道。
“无帅,祸娘姐,我是翎君。”
祸娘如获救一般,凄惶道,“请,进!”
翎君推开门进来,看见无心衣不蔽体的样子,赶忙低头弯腰。
“无妨。身在此间,我便是俗中客。”无心慢慢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翎君一仰起头,便看到了无心那毫无光泽的眼神,浑身吓了一跳。
她低下头,鼓起勇气道,“无帅,不如您先和门外的赤崖将军下楼?万老板和刘大人都等着您开场呢。我先帮祸娘姐收拾一下,待会再一起下去。”她脸上带着笑,“您也知道,女人家总是麻烦点。”
“好。祸娘,”无心冷然道,“我先走一步。”
“好······”祸娘喑哑的声音。
待无心完全下楼后,翎君赶紧关上门。
祸娘一下子跌倒在地,翎君连忙抱住了她。
祸娘扑到翎君身上,一脸沉到翎君的怀里,闷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何其凄惶,何其悲恸。
哭了好一会儿,她颤颤抖抖地抓紧翎君的手臂,全身发着猛烈的痉挛。
“乌香!给我乌香!”
在众宾客翘首而待,掌声呼喊下,大戏终于开场。
先是一个白面书生上场,是为整台戏的串角。只见他顺着曲调,摆开架势向前大踏几步,再展开纸扇微微扇着,开门见山唱道
“诸位看官,且看此处来!有打油诗一首,诗曰——贪欲起自无定所,红尘绊如何甘心?俗念可修仙成佛,岂非皆幻梦空花?某姓吴,单名刚,乃月上仙人。我本是西河人,因学仙有过,天帝谪令伐树,时运落魄于此乎。所伐之树,乃一株月桂,其高五百丈,内流上古之血,凡伤处皆可自愈,属长生不老之树也。
我既有过,理当受罚。月出而作,月落而息,潜心伐树,平静度日。本是赎度光阴月里仙,淡看人间数百年。可哪知时至一夜,那处广寒宫光芒万丈,照恍如日。吾上前一看,只道光照穹庐,花鸟皆鸣,一娇俏女子飞升而现。”
话说至此,芦嫦娥便翩翩上场,众人喝彩。只见她戴着一张素泛如银的面具,曲着身子踏着小碎步,双臂挥舞如天鹅,正作飞天之象。众人虽只能看见芦嫦娥那双水波流转的俊目,但那素银面具一现,看戏者便知此角是正角,是好人,不由得心倾慕之。然而那面具的眼洞下,还画着几颗灰色的泪珠,让整张面具应素未素,充满了幽怨之气。
串角指着嫦娥,继续说道,“······诸客莫能视其貌。然此女子出落得灵气,似得水之精而山,又如得山之秀而居。诸位不信?且容我细述描绘眉如新月,纵秋月岂绣此纤细;眼如秋水,料秋水莫渡此澄清。脸映桃花,倒觉桃花胭脂浓;腰同杨柳,却嫌杨柳太轻佻。看她标致女子,我不觉心中生疑。这凡间女子,如何飞升广寒宫?”
这时芦嫦娥带着哭腔,凄切地唱道,“本是天帝膝下儿,奈何嫁作后羿妻。三界最是人间苦,不成风流不成仙!”
芦嫦娥唱音一落,满堂赫然,全是疑惑之色。那串角赶忙指着芦嫦娥说道,“真真奇哉怪也!原想是凡间俏姑娘,岂料乃仙界天帝女!其且竟从凡间而来,岂不是应了那打油诗,贪欲起自无定所,红尘绊如何甘心?俗念可修仙成佛,岂非皆幻梦空花?诸位若看不明白,且看此天帝之女,如何在凡间历劫一番乎!”
戏至此,两人俱下场,乐曲渐挺。过了一会儿后,芦嫦娥再上。她换上了一身华贵衣裳,身边更有仙娥跟随侍候。众宾客又是哗然一片。有的人更是窃窃私语起来,“这是商牧之写的《嫦娥奔月》么?怎么村姑变成仙姑了?”
虽然宾客们疑惑之声纷纷而起,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坐在最前排的万瑞元。他的目光,从来都没有专注地落在戏台上,而是一直留意着坐在身边的无心。
“无帅,”待乐曲奏起,芦嫦娥唱着,万瑞元也堆着笑脸,小声对无心道,“今晚难得无帅您来捧场,万某请的这台戏,真是请得通体舒畅,心里头感觉到蓬荜生辉啊。戏完了之后,还请您先留步,万某在二楼设宴,招待无帅和赤崖将军,以及各位大人。”
无心头也不转过来,就冷冷地应了一声,“唔。”
“不过连无帅您都来了,偏偏有一位大人说身体抱恙,未能出席。”
万瑞元沉吟了一下,见无心不说话,便忙说道,“就是那郡令公羊大人。无帅您说,这不是太不给您面子了吗?”
“万老板有话直说,不用转弯抹角。”无心冷冷道。
“好,好。”万瑞元又掏出手帕压了压额汗,小心翼翼道,“无帅,万某实在是有一事相求,能否让无帅批给万某一张守月峡的通关文书?无帅您也知道,路通财通,蓬峘河那条路匪患严重,万某这点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啊!还望无帅通融一下,万某每月自有薄礼送上······”
无心又不说话了,目光只落在戏台上。
坐在无心另外一边的祸娘却是听进去了,嘴角微微含笑。
“当然了,如果无帅您觉得不合规矩,我们的船队可以在晚上偷偷进城。这事情可以交给我儿万通,他恰好也是在您的帐下当差······”
“此事乃郡府所辖,”无心冷不防打断道,“万老板应托郡丞撰写文书,再递交郡令批允。都护府只怕是帮不了什么。”
“可无帅啊,万某之前就是依足规章申报,可那个公羊阳明就是不批啊!这,这不才找上您······”
“那万老板应该请公羊大人看戏喝酒,与本帅何干?”
“可是无帅······”
无心转过头来,冷目一视,万瑞元吓得立马噤声。
此时,第一折戏已经唱完,芦嫦娥等众角退场,商牧之独自上场。
只见他手执长弓,身背箭篓,同样戴着一副素色面具,众宾客一看便知其也是正角。和芦嫦娥一样,这面具也是应素不素,这两个眼洞周围还勾了一圈朱色胭粉,看起来着实有点吓人。
他一上场,曲乐骤变,仙风道骨全无,满耳铮铮铁骨,英雄气概。
商牧之出身贵介,可谓天生台步从容。只见他左手执弓,似是秉刀之举,起了一个怀中包月的架式,右手一扬一转,再挺身举弓,尽显伟岸之态。还没待诸位看官反应过来,他霍地把身子一蹲,“啪”地猛跺脚,起了一个飞腿,左腿收回,右腿支着,再旋过身来,一个金鸡独立赫然夺目,众人喝彩。
他又旋着落地,一手持弓,倏地舞动起来。那身手矫健如飞,拳脚疾风有力,踏步落地间竟不发出一点脚步声,唯有在急风疾雨的奏乐中弹响着“嘣嘣嘣”的声音。那是商牧之于舞动之间,推弹弓弦所发,其声穿云裂石,夹杂在乐曲中反而浑然一体,令人热血澎湃。此间是鼓掌声喝彩声不断,此起彼落。
可尽管精彩纷呈,无心却感觉到丝许异样。
他看着面具眼洞里的眼睛,从中觉察到一股怒意,甚至是一股杀气。
不要说无心,坐在他身后的赤崖也觉察到了。他还看到了那箭篓里的箭全带着寒光闪闪的箭镞。
这是一根根能夺人性命的真箭!
正当他大感疑惑之时,商牧之正弯弓搭箭,箭头对着上方,意为“射日”。
但就是在一刹那间,商牧之双臂一落,强弓箭头正正对着无心!
赤崖一瞥,猛然站起,一手攀向身前无心的肩膀;就是他的手刚攀住无心时,箭已离弦,飞射而来,直突向无心!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无心抖开赤崖的手,一手推开身边的祸娘,另一手再一抬一捏!
待所有宾客反应过来时,无心的两指已经捏着一根长箭。箭镞和他的脸颊竟只有毫厘之差。
满堂受惊大呼,纷纷逃窜,一时混乱一片。商牧之满脸不甘,急急地搭起第二支箭,正欲拉弓就射,赤崖飞跃上台,一手就掐住了商牧之的喉咙,顺势将商牧之重重地按摔在台子上,并一膝压得他动弹不得。
商牧之被制服,宾客们又纷纷回头,远远地观看着。
所有人都盯着商牧之,脑海里不断在回想一个事实
“这戏子,刚刚是要杀死无心吗?”
“翎君!”祸娘对扶她起来的翎君道,“你和蒙叔,快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好······”
“无心!你这个暴君!你罪大恶极!你不得好······”商牧之正破口大骂,赤崖一手阖上了他的嘴巴,其力量之大,商牧之根本无法张嘴。
芦嫦娥和戏班子的角色都跑上了戏台子。她一看见商牧之的模样,还有无心手上的箭,顿时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恐之间,眼泪更是夺眶而出。她跑下戏台子,在无心面前跪了下来,“无帅,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无心没有等芦嫦娥说完,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冷冷地道一句
“赤崖,押回都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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