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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秉初也怕自己动作过大,谢大当家一个不稳晃着身子滚到山崖下头,那也算是他杀了人了。
索性这处风凉,稍稍缓解了暑热,温秉初只能僵硬地站直了身体不动,等她自己清醒过来。
谢大当家没睡,鼻息间的热气全都吹在了温秉初的腿上,她流了点儿口水,不在意地拿温秉初的衣服擦了擦,就这么闭目养神。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就连风也变弱了,树叶的动静很小,温秉初觉得自己的右腿彷如要熟了般,从脚趾开始发热,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这份沉默得有些暧昧的尴尬。
“你说了你兄长的过去,为何没说你自己?”温秉初道:“你十九岁接任奇峰寨大当家的位置,照理来说也应当嫁人了才是。”
谁家女子十九还不嫁人的?他与林若月十岁就定亲了,若非十六岁那年温家开始举兵打仗,他与林若月早应当成亲了。
谢大当家叹了口气,不甚在意道:“我爹重男轻女,我在他那儿连名字都没有,他怎么会想到给我找个男人成亲呢。”
温秉初微怔:“你没有名字?”
谢大当家沉默许久,嗯了一声:“十九岁之前,寨子里的人都叫我谢丫头,因为我爹便是这么喊我的,可笑的是咱们院子里养的大黑狗还有‘黑狮’这个名字。”
温秉初不易想象,一个女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名字,被人‘丫头’、‘丫头’地叫着是什么感受,他有个胞妹,小他许多岁,也是父母老来得女,宠爱得很。
他与兄长对小妹爱护、娇惯,一点儿磕碰都舍不得,别说是十九岁不出嫁了,小妹十岁他们就得开始张罗着门当户对又人品好相貌佳的小公子观望几年。
谢大当家说这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可怜,风轻云淡的口气,反倒让温秉初对她有些同情。
就在方才,他险些开口让谢大当家归顺温家,温家绝对不会亏待奇峰寨的人,反正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当寨主当得也累,何不撒手逍遥。
可这话温秉初就是开不了口,谢大当家有姓没名,身后仅有个奇峰寨,若奇峰寨当真归顺了温家的兵队,那她何去何从?
温家无需女人上阵杀敌,她不识字,不通文墨,性格粗鲁又没什么脑子,想要替她找个人嫁了都难,谢大当家只会舞刀弄枪,又有个奇峰寨山匪头子的名号在,比旁人更难于百姓中生存。
风已吹了许久,谢大当家抱着温秉初的腿结结实实地睡了个醒酒觉,再睁眼时已是傍晚,几个时辰过去了,温秉初都这般站着不动,走也不是,留也尴尬。
谢大当家揉了揉发疼的眉尾,起身后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温秉初的肩膀道:“走吧,回去了。”
温秉初一时无话,只盯着自己早就已经麻木了的右腿,缓慢抬起,一瘸一拐地跟在了谢大当家身后。
见温秉初走得慢,谢大当家回头瞥他,随后勾起嘴角笑了一瞬,几步跳回来对温秉初道:“我背你走吧。”
温秉初仿若被烫了一般抽回自己的手,轻轻皱眉:“不用。”
“我不和你委婉,我现在肚子饿极了,只想回去吃饭,若你不让我背你走,那我就扛着你走,反正得快些就是。”谢大当家说得直白,温秉初已是不知多少次在她面前白了脸又红,红了脸又白。
最终温秉初选了个折中的方法,让她扶着自己走。
温秉初碰到她的手时,心下忽而一动,他垂眸悄悄看了一眼,谢大当家的虎口有常年握剑的茧,手指上还有自幼干活留下的细小的疤,与他见过的每一个女子的都不同。
巨石峰主营的院子里那群山匪喝了几个时辰,因此也忘了给言梳这屋送吃的。
言梳不好意思出门去要,光是看着那群人喝得东倒西歪,满嘴胡话她就不敢出门了。
谢大当家不在,夏达是第一个被灌倒的人,他一早就被人扛下去了,后来又很长时间,这些人在院子里吃,在院子里吐,还有一些就在院子周围方便的,一时间小院里满是酒气饭菜味儿,难闻得很。
言梳早早就将靠着院子那边的门窗关上,盘腿坐在床上觉得还是修炼好,可是肚子饿得她无法集中精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天都暗了下来,宋阙昨夜没睡,加上手上捧的是《开国志》,早就有些犯困,傍晚时分便靠在窗边睡了过去。
窗台上落了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鸟,言梳过去那只鸟就飞走了,她有些心虚自己方才靠近时心里想的是这么肥的鸟肉一定很多很好吃。
怕是一时半会儿,她引不来小动物对她友善,更别提叫它们主动亲近她了。
谢大当家才走到院子外便被那院子里横七竖八的人给惊了,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尸横遍野似的,真正清醒的没几个,绝大部分都是睡死了不到明日是醒不过来了。
索性巨石峰还有其他营,谢大当家叫一个看上去还能走的人去差些人过来,把残局收拾一番。
等院子里清理妥当之后,弯月高挂,薄云被风吹散,谢大当家的酒醒了,而屋内言梳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好几声。
言梳走到桌边端起茶壶打算倒水喝,结果茶壶倒扣,里头一滴水也没有了。
她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还在睡的宋阙,揉着肚子心想要不要出去在那些桌子上随便找个干净的东西吃,可后来想到有的人把呕泄的都吐在饭菜里,她就失了胃口。
房门被人敲响,言梳皱着鼻子闻了闻,嗅到了一丝香味儿,于是她朝门边跑去,打开房门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托盘上放着的鸡丝面。
鸡肉被撕成了一条条,里头放了几根青菜,鸡汤打底,油花飘在了面上,言梳吞了口口水,抬头看去,见到了谢大当家似笑非笑的脸。她一怔,意图端面的手收了回去。
“给你吃的。”谢大当家将面往前抬了抬,言梳接过,也不知自己是否要警惕此人。
谢大当家其实只是看上去凶,也不坏,言梳见宋阙还在睡着,就不放谢大当家进门,索性谢大当家也没打算进屋。
她清了清嗓子,道:“让你师父出来,我与他说说话。”
“师父睡了。”言梳道:“我也不太想让你与我师父说话。”
谢大当家眉头一皱,言梳端着面却没急着吃,只问:“你找我师父有事吗?”
谢大当家点头:“算是有事,想让他教我识字。”
“啊?”言梳这回是惊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小心着问:“你给我吃面,就是为了向我师父学识字?”
“不然呢?”谢大当家撇嘴:“虽说你师父长得是有几分姿色,但我也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说好了娶温二就得言而有信,不会觊觎他人美色的。”
“……”言梳觉得她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话里的意思倒是颇为受用,她点头道:“如果只是要识字,我也可以教你的,用不着我师父。”
“对哦,你这小丫头也会看书。”谢大当家点头:“那也行吧,反正先会了识字再说。”
言梳见她答应,松了口气,这才捧起碗先喝了口汤,热乎乎的鸡汤鲜味十足,她又拿起了筷子吃面,口齿不清地问谢大当家:“你要识哪些字?我们从哪里开始?”
谢大当家想了想,道:“你听过《千字文》吗?”
言梳点头:“那是最基本要看的书了,小孩儿读的。”
谢大当家的皮肤不算白,麦色中透着几丝诡异的红,她窘迫却又故作掩饰道:“那就从《千字文》开始学吧。”
言梳唔了声:“那好,谢大当家备好纸墨,我明日去找你。”
“要什么纸墨?”谢大当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着对面写下了“天地仁义”四个字,道:“就这么教。”
“明日……”言梳还未说完,她又打断:“不是明日,就现在!你一边吃面,一边教。”
言梳:“……”
结果言梳一碗面吃完了,一直教到了子夜,才勉强教会了谢大当家写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其中‘天地’二字是她自己本来就会的。
言梳一向早睡早起的,昨夜睡得过于迟,早间太阳升起,宋阙终于将《开国志》看完了,言梳还趴在窗上睡觉。
宋阙合上《开国志》,换了一本继续看,才翻了一页便听见小木屋从外被人笃笃笃敲响,他侧身看去,便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对方不耐烦地又笃笃笃敲了几下。
“言丫头!开门!”谢大当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言梳睡得不深,唔了一声惊醒,从床上爬起时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额前的短发于脑门儿上翘起一个半圆,宋阙看见了,噗嗤一声笑出。
言梳听见宋阙笑,不明所以地歪着头眨了眨眼,模样过于可爱了些。
门外谢大当家又喊:“言丫头,还没醒?你不是说你起得早吗?”
言梳唉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昨夜教谢大当家识字这回事,可光是想起来她就开始头疼了,因为谢大当家真不是一般的难教,言梳觉得自己揽下了相当重的任务。
再看一眼依旧在笑的宋阙,她心想要不要把谢大当家识字这事儿推还给宋阙?念头才一起又被言梳压了下去。
不行不行!
言梳朝外道了句:“我先洗漱。”
谢大当家道:“那行,我就在门口等着。”
言梳梳发时,宋阙问她:“你何时与谢姑娘这般熟识了?”
言梳撇嘴,回头幽怨地看向宋阙,心想:我这可是为了你啊师父!谢大当家倘若也真看上了你,要你与温公子一般当她的压寨夫君可怎么办?
嘴上却说:“我一个冲动,好似替师父认了个徒孙回来了。”
宋阙教她道理,她教谢大当家写字,那谢大当家算是宋阙的徒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已补齐昨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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