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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府,金门所。
贾瑛一袭明甲,身披暗红色的斗篷,正站在一处礁石之上,隔海远望。左右相距不愿,是一个个披甲执锐的士兵,在其身后还有两名身着甲胄的将领。
“澎湖巡检司废了多少年了?”贾瑛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
身后一名将领闻言,&nbp;&nbp;急忙回道:“回总督大人,自宣隆三十六年始,迄今已有三十一个年头了。”
三十一年,也就是说朝廷禁绝海贸也有三十多年了。
“如今澎湖列岛是被那一伙儿匪盗占据着?东番岛呢?”
“回大人,占据澎湖诸岛的是九大海盗头目之一的鹞翻子,他手下有八名大将,&nbp;&nbp;对外又号称八大金刚,&nbp;&nbp;麾下匪目近万人,其中不乏倭奴与新罗百济遗族。东番岛并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岛上的土著大肚儿藩国,经常与其发生冲突,双方都奈何不得对方。”
“近万人?”贾瑛疑糊道。
“回大人,这近万人还要包括生活在澎湖诸岛上的普通百姓,那些人多是从陆上迁过去的乾人,有许多是在乡里犯了事的,后来拖家带口的就都迁了过去。还有一部分,是当初澎湖巡检司为了充边,而强令牵过去的百姓。”
贾瑛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若是一个海盗就有这么强大的实力,那朝廷官兵还是继续在路上龟缩着得了。
“泰西人呢?他们没有向东番岛伸手吗?”
“来过几次,都被鹞翻子与大肚儿藩国联手击退了。”将领回道。
问了些问题之后,贾瑛便陷入了沉默。
这半个多月里,他从镇海卫出发,一路向南,巡视过了大半的浙闽两省的海疆卫所,&nbp;&nbp;情况吗,&nbp;&nbp;不难想象。
除了南直隶之下的江南水师,还保持着一定的战力外,其他的沿海卫所,大部分,连一艘像样的战舰都没有,多是一些渔船,乌篷,江南水师大半已经名存实亡了。
对于水师如今面临的局面,地方官府卫所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最根本的还是朝廷的缘故。
从海禁政令下达的那一刻,江南水师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连还都出不去了,还要战船做什么?
这些卫所官兵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于是便罢朝廷的舰船,作价卖给了地方大族豪商。大乾的海疆,便从原先的海防,变成了如今的岸防。
水师下不了还,还叫水师吗?
向剿灭海盗,就得有船,&nbp;&nbp;造船的技术和船坞大乾不缺,&nbp;&nbp;虽说三十来年过去了,可当初的工匠还有许多活在世上的,而且匠户一般都是以家庭为传承单位的,父传子,子传孙,只要那些匠户人家还在,想要战船,随时可以造出来。
关键是缺银子。
龙江造船厂给出的官方战船报价,一艘四百料的战船,造价费是七十四两九千钱,两百料战船三十两,一百五十料战船二是二两六钱,只听听这个数字,很便宜。
可事实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一艘楠木漕船的底料,就要一百二十两银子,便宜点的杉木、松木是七十五两,而这仅仅是运河上行驶的漕船,换成战船呢?
贾瑛将造船的意向透露出去后,不久,龙江造船厂那边,便送来了一份报价清单。
一艘面阔两丈八尺,身长十丈的战船,所需木料费三百六十两,所需各类钉卯桐油杂费一百九十八两,所需军火器械装备费一百九十六两,用工数两千四百八十七人,所需工费六百七十八两六钱。
合计一千三百七十二两六钱银子。
这仅仅是纯造价费用,战船上装备的火炮铸造费用需要另行计算,毕竟火炮的铸造只有军器局才有资格,龙江造船厂收取的装备费用,仅仅是把铸造好的火炮装在战船上而已。
炮弹子药不要钱吗?还有按照大乾现有的战船配置,一艘超过四百料的大型战船,最少需要火铳手一百二十人,一支火铳的实际造价是不到四两银子,如果压一压,大概三两左右应该就能拿下,一百六十支最低配置,就是三百六十两。
还有士兵的武器,甲胄费用,这都需要银子。
照这么计算,打造一艘十丈长,两丈八尺宽的战船,最起码也要两千两银子。
十丈长的战船,就要接近六百料了,贾瑛倒是不需要这么大的,战船不是越大越好,在全靠船帆作为推动力的时代下,战船过大,反而失去了灵活性,开出去,只能吓唬吓唬敌人。
还是要以中小型战船为主,六百料以上的属于大型战船,两百到四百料的属于中型战船,一百五十料一下的属于小型战船。
船型越小,其造价费用越低,没相差一个型号,几乎相当于折半减价,四百料的一千三百多两,两百料的不到八百两,一百五十料的五百两左右。
贾瑛准备打造一到三支舰队,一支舰队大型舰船一艘,中型舰船四到六艘,小型舰船根据肩负任务不同,大致可以配备一百五十料或是一百料战船八到十二艘,以及小船若干。
这样一支舰队的造价费是两万两银子左右,三支就是六万两银子左右。
看似所需花费不多,可这仅仅是下海之前就要花掉的,后面的保养费、折旧费、军饷才是重头戏。
一支水师一千五百到两千人不等,三支就是四千五到六千人,再加上登陆作战的后备兵力,三支舰队可以将兵力保持在一万上下,再多就养不起了。
一个士兵以大乾边军最低的军饷标准来算,是十五两,一万人,就是十五万两。
杂七杂八算下来,先期投入没有二十多万两银子,是办不成的。
而且后期,每年恐怕都要投入十几万两,这么大的事,他可做不了主,还是的朝廷来拿主意。
不过,他倒是可以把前面的事情先做了,等水师舰队既成事实,朝廷那边即便不情愿,恐怕也不忍心轻易驳回,毕竟这可都是花了银子的。
“宋伦,你兄长那里来信了吗?”贾瑛转身向旁边的另一名将领问道。
贾瑛在水师中认识的人不多,宋律曾经走了他的门路,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投到了他的门下了,所以当日便休书一封,调宋伦南下。
至于调令,他身为兵部职方司的主官,后期补上一份就是了。
而宋律,则是帮他去登州请林如海推荐的那位水师老将,戚耀宗出山。
“回大人,刚刚收到从山东来的信,兄长已经去见过戚大人了,不过戚大人托兄长转问大人,他若南下,将任何职?”宋伦回道。
将任何职。
这是讨官儿来了。
戚耀宗如今已经是卫指挥同知了,再往上便是卫指挥使,但如果仅仅是一个卫指挥使,还真不一定能打动他。如今叶百川已然是简在帝心之臣,只要他在安稳等上几年,累升是迟早的事,何必来南方受罪吃苦呢?
若是再往上,就是都司衙门了。
浙江都司恐怕马上就会空缺出来,只是若以贾瑛本职兵部的官职,想要保举都司级别的官员,还是难了些
不过他还是江南水师总督,虽然这个总督仅仅限于海疆事宜,比不上正儿八经的都督、巡抚,但也有资格与都司官员平起平坐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大人,贾雨村大人派人送来请帖,邀您到福州府,布政衙门一叙。”喜儿走了过来说道。
“福州府?”
虽说他近日以来,一直忙于海疆事宜,可朝中的动向,他还是有关注的。
叛匪退走后,林如海与贾雨村处于各自的原因,一直忙于那顿地方,改稻为桑一事,暂时停了下来,江南监察御史冯骥才,一封弹章入京,揭开了江南桑改的乱状,引起了渲染大波。
朝廷命令冯骥才为钦差,负责调查江南官员贪腐腐弊一事,矛头直至浙江福建一系的李党官员。贾雨村首当其冲,林如海虽然是皇帝派下来的,但也不免被牵连,朝中已经有人开始请皇帝下旨治罪了。
江南的那些凡是参与其中的大家族也在被牵连之列,贾家拖了贾瑛的福气,自然是排在头一号的,还有甄家。
值得一提的是,甄家当初没有接受贾瑛的建议,以作退让,相反,他们还觉得是贾家背叛了两家多年来的老亲关系,甚至自那之后,都断了与贾家宗族这边的联系,贾瑛当日出征时,四家都来送行,为独缺了甄家。
而他家的事情也比较严重,不仅仅是侵地案一事,还有因为第一批运往广州的丝绸被劫一事,牵带出来的江南织造局贪腐案。
甄家子弟,利用多年在江南织造局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卖官鬻爵不说,还涉嫌勾结织造官员贪污腐弊、欺压百姓,以低价从织妇手中采买丝绸布匹,以高价售卖给织造局,而且还以次充好。
贾瑛不知道甄家此时,有没有后悔当初不听他的话,且甄家之后也再没来找过贾家,不过金陵那边来信,甄家似乎有人进京了。
大乾官场这潭水,从来没有真正平静过,有的只是看不见的波涛,最终化为飓风海啸,贾瑛倒是见怪不怪。
甄家的余泽还在,一时半会儿怕是也倒不了,不过大出血是肯定的了。
等贾瑛带人赶到了福州布政衙门,贾雨村还没见着,倒是先遇到了一个熟人。
“未曾想,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故人,希贤兄,久别无恙否?”
巩尚仁对于此次的会面也显得有些惊讶,愣神过后,才一脸笑意的迎了过来:“听说你升任了水师总督,你不去追剿海盗,怎么到福州来了?”
贾瑛苦笑一声道:“希贤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倒是想出海剿匪呢,可我的有船有兵啊。浙江的事情,闹得有多厉害,想来你也听闻过,数万匪盗,仅仅靠镇海卫、崇明卫那十几只破旧战船,冒然出海,不是给人送人头嘛。”
巩尚仁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江南水师的底子可不薄,这才二三十年的光景,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巩尚仁为官这么些年,多数时间都在山西,对于江南的情况,他还真不怎么了解。
不过,就他所知,宣隆帝迁都之前,江南的水师可都留下来了,每一个跟着北上的,后来登州卫、天津卫、复州卫、金州卫、旅大卫这些水师,都是后期组建的,想想当年大乾的海贸有多繁盛,就能知道,想要维持这种盛况,需要怎样的海上军事力量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二三十年的光景,就算是败家,也没有败这么快的吧?
贾瑛面色沉重的点头都:“只会比你想到的更糟糕,海疆卫所水师,都快成陆军了,有半数的官兵,自入伍以来,连水里都没下过,完全就是旱鸭子。各个卫所原本的一些家底儿也大都没了,破旧小船两三只,这种状况,让我如何带兵剿匪?”
巩尚仁痛心疾首道:“留白,我虽未曾去过海疆卫所,可听你这么一说,大体也能猜到,此中必然涉及军中将领贪腐成风的问题,你可不能不管啊!”
巩尚仁虽说与贾瑛相交的时日并不算太长,可从平日里相处时的话语中,也不难窥测一二贾瑛的性子。
在巩尚仁的印象中,贾瑛的治政的能力如何先不说,但对方绝对是个聪明人,只是不怎么爱管闲事,只扫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不在他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情,通常不会插手。
贾瑛面带苦涩的说道:“希贤兄,朝廷让我剿匪,你却让我查贪腐。仅仅是为了完成朝廷交给我的重任,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从来到江南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若是再揪着那些陈谷子烂籽麻旧账不放,我还剿不剿匪了?”
巩尚仁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不过他也无法强求贾瑛什么,每个人坚持的信念是不一样的。
“还未问希贤兄,你怎么到福建来了?”
巩尚仁回道:“朝廷下令彻查浙江福建地区桑改转款的贪腐之事,我身为户部福建清吏司主事,自然就被派下来了。”
“只有你一人吗?”贾瑛问到。
巩尚仁摇了摇头道:“陛下命昭和亲王代天巡视,冯骥才为钦差,还有户部浙江、福建两司的主事官为辅佐,到江南来查桑改转款贪腐一案,我只是先行一步赶到了而已。”
“昭和亲王呢?”
“殿下的行程,我哪里会知道。”巩尚仁摇了摇头道。
接着又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事,肃忠亲王也会来。”
杨佑?这是查案,又不是打仗,陛下怎么把他派来了?
“福建的事情可有进展?”贾瑛开口问道,顿了顿,又说道:“若是不方便,只当我没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巩尚仁摇了摇头道:
“上面大人们的事情,我插不上手,我只管查账。福建布政司的田亩丁册与每年的税赋对不上,地方大族藏匿人口,拖欠丁税的现象极为严重,就拿上任文华殿大学士于阁老家来说,仅他们一家,就拖欠了朝廷三年的税赋,而福州府的田亩,有将近一成都是属于于家的。”
“朝廷会动于家吗?”贾瑛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秉公办事,不过我只负责查账,后续的事情,恐怕还要等殿下到了才能决定。”巩尚仁回道。
与巩尚仁匆匆别过之后,贾瑛在布政司衙门旁边的一处民宅内,见到了贾雨村。
“雨村兄,你这么急着把我从泉州喊来,是有什么事吗?”
“贤弟先请入座,这是新采摘的武夷岩茶,还请贤弟品评。”贾雨村一边为贾瑛斟了一杯热茶,一边招呼道。
“软亮匀齐,红边朱砂色,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啊,雨村兄好口福,到哪儿都不缺人孝敬。”贾瑛也不拒绝,骑马跑了大半日,他也有些干渴。
“人活着,不能太亏待了自己,该享受还是要享受的,如何?”明明是火烧眉毛了,却不见贾雨村有半分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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