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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昏沉,点过二声,宫门已经关上了大半。
一身朝服大妆的穆珺赶在酉正宫城下钥的最后一刻钟走了出来,一向戎装惯了的了穆珺此时对于身上宽大笨拙的衣袍总感觉有些不大适应,身后两名赞善托着长长的裙摆,头上玉簪尾部的翡翠吊坠打在金冠上如鸣佩环,行动间都得小心翼翼,唯恐头上笨重的首饰掉了下来。
贾瑛若是在此,估计的得笑出声来,整个人看上去,哪还有半分当日揍他时的飒爽。
但即便再是不习惯,她也强撑了一整天,从巳时入宫拜谒皇后以及诸宫,直至未时末,皇帝才在乾清宫宣膳,这一整天下来,尽比沙场凶险还更要人命。
她此次入京,自然不止是为了给贾瑛送信而来的,实是南疆近年来同样不太平,麓川思氏余孽,勾结占领榜葛剌的泰西佛郎机人,趁着东吁王室内乱伺机占领了白古,东吁王莽文炌率军亲征兵败被杀,东吁官兵步步溃败,王室退守阿瓦苟延残喘,一面向大乾求援。
他的父王闻信后当即派出最精锐的镇南军,结果却是败了。要知道那可是威震整个西南诸国的镇南军,而不是地方宣慰司的卫所官兵。思达术击败大乾官兵之后声势大振,东吁莽氏更是不敢撄其锋芒。
虽然是赴外藩作战,且规模并不算大,可朝廷官兵败给蕞尔小国,有损大乾天威,即便是他的父王,也不得不给朝廷一个交代。
她此次进京,一面是代表他的父王向皇帝请罪,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火器而来。
镇南军此次败给思达术,不是因为思氏余孽的大军有多能征善战,而是面对佛郎机的火器,他们吃了大亏。镇南军中的火器多数是老旧的套筒,甚至比不是大乾各地卫所的先进,射程短,装填弹药耗时长,往往对方射击三轮之后,他们这边才刚刚打了一轮。加之蛮荒烟瘴,潮湿不堪,还没等两军交锋,火药就已经受潮不能用了。
幸运的是,皇帝并未因此而对她的父皇有过多责备,反而极为盛情的以家宴宴请了她,至于火器方面,很明显她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朝廷调集近二十万大军北征,赌上了国运,相比之下南疆的藩国内乱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这种时候,即便军器局有新式的火器,也轮不到镇南军装备,起码短期内是不可能了。
只是穆珺眉间依旧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回想方才的宫宴之上,临至尾声时,有一瞬穆珺察觉到皇帝的脸色似乎一阵阴晴变幻不大好看,但因仅仅短短的一瞬间,让穆珺不能确定此次宫宴是否真如表面上的那般和气,又或者说,皇帝是否真的对他的父王没有责备之意。
在穆珺刚走出宫门不远处时,又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相继而出,正是杨佋杨仪兄弟二人。
只是此时的二人却形同陌路一般,全程无话,杨佋脸上带着一丝喜气,原因是宫宴之上皇帝因为此次漕粮北运一事对他不吝夸赞了一番。反观杨仪,自打出了乾清宫后,脸色就耷拉了下来,像是谁欠了他银子一般,一副阴鸷的表情,只顾垂头赶路,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这让有心打个招呼的杨佋也彻底熄了心思。
出了宫门后,杨仪远远的看向穆珺,微微点点了头,便径自上了轿子打道回府去了。
杨佋则是看向前方的穆珺喊道:“郡主且留步。”
“礼郡王。”穆珺回身施礼道。
“郡主不必客气,本王听说南安王上疏请朝廷增拨火器的折子被内阁压下了?南安王为我大乾镇守南疆蛮荒烟瘴之地数十年,本王心中是万分敬佩的,只是内阁也有内阁的难处,郡主还要体谅才是。”嘀嗒小说网
“不过,本王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穆珺猜不透杨佋此时打的是什么心思,她虽说刚入京城,可对于朝堂上的二王之争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南安王府在京中也并非毫无根基,对于杨佋此时上来套近乎,穆珺本能的有些警惕。
若论带兵打仗她不输男儿,可论起朝堂官场的那一套,她就是外行了,既然不懂,那就只能谨言慎行了。
“有劳王爷记挂此事,臣女和父王自是理解内阁诸公的难处,王爷有心帮忙,臣女和父王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国朝已有明令,严禁私铸私运火器,且镇南军所需火器装备不在少数,如无朝廷允许,王爷冒然出手相助,恐受无辜牵累,让臣女和父王如何敢当。”
杨佋闻言,自然也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戒备之心,他不否认,这会儿自荐上门确实是有结交之意,不过倒也不是非成不可,南安王的根基毕竟远在天南,或得或失,对他的影响并不算大。
当下一笑道:“郡主也不必心怀戒备,虽说当下北疆之事才是首要,但南疆千里同样是我大乾的疆土,本王是真心的想要出一份力的。不过郡主既如此说了,本王总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穆珺倒没想到杨佋说话会如此的直白,倒让她不知如何接话。
“哦,对了,本王知道你们勋贵一系素有四王八公之说,各家彼此世代交厚,郡主如果不想空手而归,不妨到去找一找贾瑛,或许他会有办法。当然,如果需要,本王也可以出面。”
穆珺听罢一愣,不明白为何杨佋会让她去找贾瑛,难道是知道自己与贾瑛是旧识?亦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可这么大的事情,贾瑛又能帮什么忙。
杨佋似乎看出对方的担心,说道:“郡主放心,还是那句话,本王是真心想出一份力的,不是因为南安王,而是因为本王也姓杨。既然郡主对本王有所担心,那本王就给你再指一条路而已。”
杨佋确实不知道贾瑛与穆珺的关系,不过他却知道身为四王八公的两家,天然的盟友的关系。且他对贾瑛也是有所了解的,为入仕前,一直都虽其父在南疆生活,其外祖家又是云南最有势力的土司之一,若说与南安王府不熟才怪了。
而贾瑛也确实能在此事上面帮忙,即便没有他的提醒,穆珺找到贾家门上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既然如此,他何不顺水推舟,省了对方去走弯路,南安王府未见得会记这份人情,但总不会有坏处不是。
“天色已晚,郡主早些归府吧,本王告辞。”
说罢便径直上了轿子。
穆珺也未做多留,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脑海中却在想着方才杨佋的话,那天见贾瑛时,尽数撒气了,倒未提及来京城的目的,虽说她也不明白这种事上贾瑛能帮什么忙,不过杨佋应该不会无的放矢的,或许还得再去一趟贾府才成。
宁荣后街,锣鼓巷。
靖宁伯府。
海大的原名叫什么无人知道,贾瑛也只知道他是罪官之后,后来在南疆遇到了傍上了木氏的佟四海,被其收做了义子,取名佟仁。因佟四海这样的义子还有三个,以佟仁为长,是以贾瑛众人才称其为海大。
“二爷,小的该死”
贾瑛虽然一直未曾开口,但身为下属的海大却明白二爷这是动怒了,他虽然是佟四海的义子,但却是一直被贾瑛留在身边培养的,也正因如此,对于眼前的这位主子,海大是从心底里的敬畏。
不止是因为贾瑛年少而位高,而是因为当初在南疆的一些经历,让他必须时刻保持敬畏,因为心有他念或是不懂敬畏的人,如今都已成了白骨。
更何况,如果不是二爷和义父,他恐怕这辈子都脱不了罪籍,更不见的能活到现在。
至于为什么动怒,海大思来想去,近来除了贾赦一事,二爷也再未有别的吩咐了。只是不知道二爷是因为自己没办干净,还是出手太重才会动怒的。
一直沉默的贾瑛却是开口打断了海大的话。
“你起身吧,我这里什么时候兴动不动就跪下请罪这一套了,如果你犯了错,自然有定好的规矩处置,你也不会站在这里。”
海大闻言愣了愣,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却依旧不敢多言。
却听贾瑛说道:“你那个卖药膏的手下,我已经让喜儿将人带走了,今后福寿膏不能碰。”
“任何时候都不能碰。”
海大心中一个激灵,算是明白了今日是犯了哪家的太岁了,同时心里也一阵轻快,他不怕二爷生自己的气,就怕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那名得力的手下看来是保不住了,海大心中还是有些可惜的,那名手下凭着一张嘴,可是没少结交豪富收受孝敬的,当然最终这些银钱都充了公,今后算是少了一个财路。
“莳花馆那边可查清楚了?”贾瑛继续问道。
海大回过神来,急忙回道:“回二爷的话,明面上史鼎陈文瑞还有教坊司都在里面分账,实际上背后还有三家王府。”
“三家?”贾瑛皱眉道。
海大继续说道:“不错,那莳花馆的新掌柜本是一名女子,出入都带着面纱,且素来极少露面,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咱们的人只碰到了三次,每次来都会与一名男子会面,而守在外面的人却没有发现两人出入的痕迹,显然宅院里是有暗道通往外面的,咱们的人跟了几次因为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最后都跟丢了。”
“直到前几日,二爷让喜儿给小的送来的那张画像,让小的去查画像上女子时,才有手下汇报说在昭王府内见过那名女子,原本以为只是杨仪的爱妾,便没有当回事。”
“果然在昭王府。”贾瑛心中暗道。
“后来属下亲自去跟踪了一次,在演乐胡同旁边的一条街上,发现一处荒废的宅邸,那名女子从王府出来便进了那处民宅,带了小半日才出来。而那宅子与演乐胡同之间,只隔着几处民房,虽然是两条街,但如果从地下挖一条暗道的话也并不难。”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海大连夜探过后,那处宅子却是连着莳花馆。
当日穆珺与他说南飞雁失踪了,他便回想起当初在祥云岛上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如今想来分明就是一个女子扮做男装。
南飞雁本身就是青阳道子,与林清等人搞在一起,倒也能说的通。
只是贾瑛好奇的是,对方不惜在他面前演这么出,绕了这么一大圈子,从湖广到南疆再到祥云岛,为的是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在民间愚弄一些百姓,拉拢一些教众,再图造反吧。
如果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那说明对方从南疆北上,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的。
似南飞雁这种,参与过藩王谋反的人,这辈子都别想正大光明的走在阳光之下,想要不被发现,就必须又落脚的地方。而这个落脚之地,很有可能就是对方北上的原因或是目的所在。
那么会是什么地方呢?
袭击林如海的那伙儿胡人,其实就是三阳教的人,亦或说是罗教的人装扮的,这点沈翔审问过那些罗教的高层后已经水落石出了。
很明显,林清与史鼎之间应是有瓜葛的。
最终让贾瑛将目光锁定到了京城,可京城同样很大,让贾瑛一时间也难有头绪。
他最初的怀疑对象,是史鼎背后的那位,可一来对方并不在京城,二来既然是背后之人,就不会让自己直接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最起码三阳教的那些人是没资格知道的,是以最终也只能派出在外。
不过转念又想,南飞雁曾经是杨煌的爱姬,能与杨煌扯上关系,身份地位必定不低。就算此事与死去的杨煌早已没了干系,那能让一个曾经王爷的爱姬甘愿为止效命的,显然也不是一般人,最起码不会比杨煌差了哪儿去。
南飞雁这个女人,贾瑛还是有些了解的,凭着几分姿色,连杨煌都能被他耍的团团转,最后勃勃野心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如果不是因为南飞雁,青衣军就会如约过江,或许改变不了杨煌最终的结局,但贾瑛与冯恒石决计不会好过,或许当初等贾瑛赶到江夏时,只能给冯恒石和柳云龙收尸了。
过往暂且不提,只说能支使得动南飞雁的人也不会寻常了去,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京城,且不是顶级贵胄,就是王公大臣。
朝中重臣那边,是最先被贾瑛排除的,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傅东莱叶百川冯恒石,当年的宵小根本没有容身的余地,只剩一个前朝老臣就是杨景,可他也得有这个胆魄才成。
大致划定了方向后,贾瑛才吩咐海大拿着画像去找人。
对方既然来了京城,就不会没有动作,早晚都能找到。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昭王府里的谍子,大致是在徐文瑜入宫之后,昭王府刚刚开府建衙的时候贾瑛亲自安排的,如今已过去将近两年,算是派上了用场。
至于为什么说果然,自打史鼎被革职回京,开国一脉在辽东的势力便大不如前了,而受益最多的则是宣隆勋贵一脉,如果贾瑛没记错的话,杨炽与杨仪的关系似乎不错,不然杨佋当初也不会那般着急的找上自己。
不过想到这里,贾瑛却又疑惑起来,既然杨炽是支持杨仪的,那史鼎又是莳花馆的常客,两拨人怎么说都不该是敌对关系,可史鼎之所以被革职,原因就是宣隆一系使的绊子,杨炽上疏弹劾所致。
这就让人有点看不懂了。
“你继续说。”既然一时想不通,那就先听完再说,他对海大口中的三家王府很是好奇。
海大则继续说道:“这昭王府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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