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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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时间前。</p>

祓神抬眸, 感知到四周骤然变幻的灵力流向，最终呈现出幻境的构成。</p>

他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微微抬手, 那试图困住他的樊笼便霎时破碎，露出白茫茫的迷雾，断裂灵丝在空中颤动。</p>

“嗯？”</p>

神灵淡淡看过去。</p>

那些原本颤颤巍巍地, 想重新缠绕上来的灵线，瞬间识趣地缩了回去。</p>

祓神收回目光，抬步朝幻境深处走去。</p>

整座永雪城都已陷入尚清所构筑的幻境。</p>

其余生灵尽已被戕害控制，反而可以暂且放下, 但清禾却不好说。</p>

她是此处唯一的活灵, 必然会遭遇更多危险。</p>

“祓神大人！”</p>

就在此时，神灵听见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声。</p>

清禾由远到近地小跑过来。</p>

少女头发凌乱, 金凤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额头满是冷汗, 满脸写着心有余悸。</p>

“呜呜呜，刚才吓死我了，还好找到您了。”</p>

“你自行破除了幻境？”</p>

“哇, 您这怀疑的眼神什么意思？”清禾难以置信道, “您在质疑我的实力？”</p>

神灵微微张口, 随后又放弃：“……罢了。”</p>

少女小声嘀咕：“短短两个字, 伤害那么大。”</p>

祓神自不会因这点吐槽磨蹭, 他说道：“准备离开这里。”</p>

清禾脚步加快两步, 跟上祓神，问道：“这里是尚清构建的幻境？”</p>

她看着周围骇人的白茫茫迷雾, 暗自咋舌, 随后悄悄又跟紧祓神两步。</p>

祓神脚步忽然停下, 少女驻足不及，不小心撞上神灵后背。</p>

“哎哟。”她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您怎么停下了？”</p>

“你跟得太紧了。”祓神冷淡道。</p>

“可是这里都是雾，说话却有回音，很吓人。”清禾说着“啊”了一声，让祓神听那空荡荡回音。</p>

“我害怕嘛。”</p>

祓神：……</p>

神灵接着抬步向前走，没开口。</p>

清禾嘿嘿一笑，快步跟紧。</p>

奇怪的是，走了半晌，这深层幻境竟还没走出去。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p>

清禾紧跟在祓神身旁，情绪颇为稳定，并不觉得害怕。</p>

神灵缓缓开口：“这幻境，乃是根据其人心中最为恐惧之事幻化，你看到了什么？”</p>

清禾微怔，随后道：“我看到当初被献祭时候的事情。”</p>

“然后呢？”</p>

“抱歉，我不太想说。”少女微微垂下脸，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反正不太开心。”</p>

“无妨。”</p>

清禾渐渐停下脚步。</p>

少女用那双清灵黑眸望着神灵背影：“祓神大人。”</p>

“嗯？”</p>

“此处发生之事，外人不会知道吧？”</p>

祓神回答十分严谨：“待我将尚清杀了，便不会有人知道了。”</p>

“那，您能帮我突破出窍期么？我不想再如此软弱无力了。”</p>

说到后半句时，仿佛有两个清禾同时开口，声音重叠起来，制造出空灵悠远的回音。</p>

“修行乃是个人……”神灵的言语消失于唇畔。</p>

在他粉碎樊笼后，本已突破至幻境深层次，只需随意选个方向一直向前，便可返回现实。</p>

然而此刻，周围的环境却如水镜般漾开层层波纹，景物逐渐扭曲，变得与地宫如出一辙。</p>

面前少女好奇问道：“祓神大人，我身上灵力最丰富之处在哪里？”</p>

神灵没有言语。</p>

清禾便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指尖，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p>

少女下唇微丰，指尖陷入唇肉，出现一个小小凹陷。</p>

她天真又自然地望着神灵，说道：“我记得，是这里吧？”</p>

少女呼吸温热，晕染在神灵指尖，数息之后，那冰块似的手指，竟也有了几分温度。</p>

祓神表情恍如一潭死水，黢黑幽深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p>

神灵还没那么健忘。</p>

当日帮助清禾突破情景，他记得清楚。</p>

那时少女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完全是祓神主导。</p>

而面前的女孩……</p>

“我是您的清禾呀。”少女迷惑地微微睁大眼睛，因为说话，在他他指尖下的唇瓣微微翕动，传来奇怪的感触。</p>

她并不在乎神灵的冷漠，抬起手臂，大胆地想要尝试环住神灵脖颈。</p>

“帮帮我嘛。”</p>

少女面庞越贴越近，无论从哪个细节，身上的哪一丝气息来判断，她都是清禾。</p>

并且行为举止，也与他认识的清禾贴合。</p>

少女踮起脚尖，微微阖目，那副羞怯又热烈的姿态，几乎能融化世间坚冰。</p>

神灵理应推开她。</p>

理应。</p>

少女逐渐靠近，吐息温暖而微微湿润。</p>

与记忆中的发展截然相反。</p>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p>

祓神一言不发，只是在清禾将要触碰到自己时，干脆捏碎了她的灵台。</p>

但清禾并未消失。</p>

她的躯体在原地消散，紧跟着又重新聚合，勾勒出美丽的线条。</p>

“您干嘛对我这么凶！”少女抱怨道，“您弄痛我了！”</p>

——显而易见，这绝不是正常人有的反应，</p>

一直沉默的神灵在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袖手在自己与清禾之间，划下一道深深沟壑，嗓音冷酷得几乎令人战栗。</p>

“若是求死，你可以再上前一步。”</p>

“您好激动，为什么？”</p>

少女眨眨眼，随后微笑起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您幻.想.出.来.的么?”</p>

赝品清禾仍是微笑的。</p>

她生着与清禾一模一样的面容，清纯甜美，无论何时都透着俏丽烂漫。</p>

“我是您选定的后土。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您与大家不是如此传授的么？”</p>

“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注]”</p>

赝品将祓神当年训诫天下之语，原封不动的陈述出来。</p>

为了明德而启民智，祓神曾为世间定下伦理纲常——即为天理。</p>

婚姻是凡人极重要的契约关系，祓神对其极其重视，并以身作则。</p>

他设下后土位格，凡人便模仿他，同样一夫一妻，但后土只是虚置，天道从不纵.欲求.欢。</p>

其他不少都根据凡人情况进行了改动宽容。例如凡人客观上有繁衍需求，那便明确，敦伦是为了繁衍子孙，绝非纵.欲滥情。</p>

此为他与生灵的契约。</p>

“所以您为何要抗拒我的亲近？与我亲近，不是守礼么？”</p>

说着说着，少女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是说，与我亲近，已非【守礼】，而是【纵.欲】呢？”</p>

祓神微微阖上双目，随后睁眼冷漠道：“一派胡言。”</p>

“哦？克己灭欲，孤高清冷，身上从未染半分尘埃的天道大人，那你为何不敢看我一眼？”</p>

神灵面色冷硬，轻声而平静陈述：“你是尚清制造出的幻影。”</p>

“可你心动了，你想我来主动亲吻你，是不是？”赝品露出得逞的笑意。</p>

祓神深深蹙眉，厌恶她以熟悉面容这般可憎，再度将妄念绞得粉碎。</p>

可那缕黑雾还是很快重新现身。</p>

“妄念不除，我不会走的。”</p>

赝品上前一步，越过那条祓神划过的界限，两手轻巧地背在身后。</p>

“哎呀，我过来啦，您要如何？”</p>

“找死。”</p>

神灵冷冷道。</p>

……</p>

赝品重现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却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无法根除。</p>

“原来您如此喜欢我呀。”</p>

赝品仿佛对自己的重生速度感到惊异，阴阳怪气地嘲讽。</p>

字字句句，都是对神灵的叩问。</p>

神灵面无表情。</p>

这次他抬手，却并不为攻击赝品，而是反手，深入自己胸口。</p>

“啊！”妄念惊呼，“你在剜灵核？”</p>

祓神没有心脏，便用灵体替代。</p>

雷霆降下。</p>

此为天道震怒之下亲自引动的雷罚，威力非比寻常，就连妄念也露出了凝重神情，不知自己这次何时才能恢复。</p>

——电光明灭，惨白光亮映照出妄念震撼的面容。</p>

雷罚反复贯穿涤荡的并非她，而是神灵虚无破碎的胸膛。</p>

“我说过。”</p>

神灵冷漠道。</p>

“此事，绝无可能。”</p>

……</p>

雷霆渐歇。</p>

祓神垂眸，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苍白指尖，与空洞的胸膛。</p>

血迹无声消散。</p>

他毫无情绪地想到。</p>

曾经流了那么多血，但今日才知道。</p>

他的血是冰冷的。</p>

神灵的血，原来亦和凡人不同。</p>

*</p>

清禾幻境。</p>

“祓神大人，他们在说什么？”</p>

此刻，真正的清禾，正传音问道。</p>

她嘴唇未动，眼睛盯着平佑，伪装出完全没有和祓神沟通的样子。</p>

神灵沉默的下一瞬，清禾立即道：“我不问了。”</p>

“没关系。”她沉下眉眼，认真道，“有问题，我们就解决它。”</p>

祓神不想说，那就不想说呗。</p>

“……”</p>

神灵微微张口，想要对被那妄念冒犯的少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p>

“您在沉默。”平佑说道，“为何坦荡高洁的您，会有回避的一日？”</p>

清禾霎时怒了：“你有完没完？人家不回答，那是人家的权利，你一直在说什么？都给你懂完了是吧？”</p>

成熟稳重的苦修士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直白的言语攻击，愣了一下方才道。</p>

“神灵无所不能示人。”</p>

“哦，但你是鬼啊。”清禾撇嘴，“鬼就乖乖去阴曹地府，别在这里晃悠骚扰活人。”</p>

她掌间凝结冰刃，压身以雷霆之姿迅速向平佑挥砍而去。</p>

平佑被砍作两段，倒在地面上，眼睛仍然盯着祓神。</p>

“这便是您选中的妻子么？”</p>

“粗俗、蛮横、无礼……”</p>

不过第四个贬义词没说完，祓神便用行动回应了他。</p>

平佑化作黑烟瞬间消散，闭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嘴巴。</p>

比较可惜的是，幻境中他们都得到了尚清不遗余力的加持，所以虽然已经物理意义上的烟消云散，结果稍待片刻，平佑连带那群被清禾砍瓜切菜的苦修，还是重新恢复原状。</p>

然后，就又开始念叨祓神了。</p>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p>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p>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p>

无数声音叠加起来，构成不断回荡的声浪，阵阵冲击着神灵。</p>

“可恶！”清禾跺脚，颇有些无能狂怒。</p>

这些人完全不讲道理，杀又杀不死，捂嘴又捂不住，简直烦死了！</p>

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