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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皮的孩子们在母亲回家吃饭的呼唤中,蹦跳着跑上楼梯,可怜的木楼梯发出不满的吱呀声,伴着孩童们的嬉笑热闹了整条弄堂。

如同往常一般,清澄掀开被子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嗓子又干又痒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想不起来昨天是几点到家的,反正很晚了。

窗外是半明的天空,阴嗖嗖的像是下雨的前兆,打开窗户,凉风习习,吹起几缕青丝,玻璃上映射出的女人嘴唇干裂,眼中带着好些血丝,打不起一点精神来。

她想自己大概是感冒了,昨日穿的太单薄了,又在车站里吹了好久的冷风。清澄的头又痛起来,老王布置的任务还没做,连载的还没更完,请假一天又有多少稿子会堆在她桌上,不对,今天休息,休息……

啊!高峻霄要来!她不能生病,还有好多事没做,先要收拾屋子,然后去买菜,咳咳。清澄连续咳嗽了几声,肺都咳的隐隐作痛,要不还是打电话给他取消拜访吧,万一把感冒过给他就不好了。

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高峻霄的呼唤声,让她开门。几点了?清澄一看钟已经快十二点了,不能怪人家早到,是自己起晚了。

“等一下,我换件衣服。”清澄哑着嗓子回道。

手忙脚乱的一通洗漱换衣,她用最快的速度补了一个淡妆才去开门:“不好意思,我起晚了,我请你出去吃吧。”

清澄惭愧的看向高峻霄,他穿着一件长风衣,手上拿着包好的画,大概就是老王的镇店之宝。谁知高峻霄一上来就摸向她的额头:“有点烫,我陪你去医院。”

“没事小感冒而已,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的。”清澄不好意思的揪着衣角,“吃完饭你就先回去吧,今天可能没法招待你,下次一定双倍补偿。”

“我们是普通朋友吗?”高峻霄没头没脑的丢过来一句疑问。

清澄赶紧摇头,想着这话什么意思啊?几层含义啊,一想问题她头又开始晕了。

“上次在急诊室不是让我牵紧你的手吗。”知道她人不舒服,高峻霄直入主题,“你看病为什么不找我陪?”

她想回答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高峻霄赶紧把画放在玄关处帮她顺气。接着不顾清澄反对,帮她披上外套戴好帽子,这让清澄觉得自己是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哎,真麻烦!看着咕嘟冒泡的盐水瓶,清澄一件事都做不了,只能无聊的数来往的护士和病人,她的眼皮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勉强用手撑着脑袋,告诫自己不要睡,终于抵抗不住身子的疲乏,软软的陷进椅子里……

再睁眼便是熟悉的庭院,庭中有棵大桂花树,桂花树上结着无数黄色的小花束,伴着呼吸芳香沁入肺腑。一阵嬉笑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循声望去,树下是正在玩闹的孩童。

还有个前清书生打扮的男人摇着折扇与另一个穿着洋装的男人坐着聊天,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只是有些熟悉。

忽然那个前朝男人向她招了招手,渐渐的男人的影像越发清晰,清晰到让她想流泪,她握紧拳头,想竭力制止眼泪的溢出,那是她心底最大的伤痕。

见她呆着不动,男人一收折扇,走过来一把抱起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脊,说着什么话语只是听不清楚,就在那一瞬间,她收紧手臂抱紧男人。

爹~你怪我今年清明没有回来看你吗!眼中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的的跌落下来,视线迷迷蒙蒙的。

“平日挺机灵的小姑娘,怎地变小哑巴了。”这是她听清的第一句话,这浑厚是我声音是大姑父。

“孩子前日受了凉,早上刚退的烧,估计现在还难受着呢。”爹爹说话的时候胸口起伏着,她把自己的小脸全都埋进男人的怀里,听着清晰的心跳,很是满足。

“哎呦,作孽啊,去看西医吧。”大姑父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她挣扎无果只能把头埋的更深了。

“洋大夫能行吗?”爹爹的语气是满满的不屑和质疑,理了理女孩额前的碎发。

“打个针开个药,洋大夫的药可好使呢。肯定比中药快。中药又苦又涩,我家那几个喝中药都是连哄带骗硬灌的。但是打针大人也得按着,不能让孩子乱动。”大姑父认真地说道。

“不行不行,这不是上刑吗,再说我家姑娘不怕苦,药不用大人喂自己一口气全干了。”爹爹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哈哈哈,修洁,吹嘘自己孩子没这么吹的,天底下哪有这种娃娃。”大姑父似乎不相信。

爹爹只是抱着自己笑笑没有争辩。这时一个焦急的温柔女声传入耳中,她木木的伸出脑袋,额头瞬间被只柔软的手覆上。

“花儿,到娘这来,怎么拿个药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可别再受着风了。”她只感到自己被换到另一个更柔软的怀抱里,她费力的伸着小手想抓住男人,却看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想发声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感觉到自己又躺回爹爹的臂弯里,在熟悉的心跳声中闭上眼睛,她想沉醉与这迷离的美梦中,突然一簇桂花落了下来,带着香气从她的脸颊上划过,另她猛的睁眼。

面前是张白色的宣纸不带一丝杂质,平铺在桌上,全无波动。一把竹戒尺猛的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把她吓的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时她才看清眼前的人,一身儒雅的白色长衫,左手一本书,右手一把戒尺,正是她最敬爱的父亲,赶紧甜甜的叫了声:“爹爹。”

“撒娇也没用,我昨天教你的破阵子,背一遍。”男人板着脸对女儿提出要求,手上的戒尺又点了点桌子,她爹凶起来是真凶。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那诗词似乎是从脑中跳出来似的,清澄没费什么功夫就脱口而出。

“好,背的好。”洋装男人笑着从书房大门跨进来。

“大姑父。”女孩看到熟悉的长辈亲切的叫到,“妍妍姐怎么没来?”

“妍妍上私塾去了,等她放假我就把她接来陪你玩。”她大姑父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着爹爹说道,“修洁,孩子刚启的蒙,你就给她背稼轩的词,她能懂吗?”

“花儿,给你大姑父解释下这首词。”爹爹拿着戒尺坐下,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她。

她也没辜负爹爹的期望,学着爹爹背着手奶声奶气的解释:

“该词是辛弃疾失意闲居信州时所作,无前人沙场征战之苦,而有沙场征战的热烈。词中通过创造雄奇的意境,抒发了杀敌报国、恢复祖国山河、建立功名的壮怀。结句抒发壮志不酬的悲愤心情。”

“稼轩先生一生致力于北伐,可惜直到他年过六十,新皇帝才派人询问他是否能带兵北伐,可惜稼轩有心无力,岁月不饶人,他早已不是当年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少年,只是个重病缠身的老汉,唯有在梦中他才能抒发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

“都是你教的?”对于大姑父的疑问,爹爹自豪的点了点头。

大姑父从书架上挑出几本李易安、李后主的词集交到父亲手里:“嗨!别一天到晚弄得苦大仇深,姑娘家家的,你先教她些花间派,婉约派的词啊。”

“大姑父,稼轩也有婉约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就是首情诗啊。”花儿认真的回答道。

“哈哈哈,修洁这就是你没教好了,这首词呢其实是稼轩在比喻自己,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大姑父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的看着爹爹,爹爹侧过身子当没看到。

“大姑父,我觉得您想太多了,稼轩先生是何等人物,想骂就骂,哪需要藏着掖着,这真的只是写他元宵佳节游灯会,为什么你们觉得稼轩只能写金戈铁马,不能单纯的写风花雪月呢?”花儿不服气的反驳道。

“这也是你教的?”大姑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次爹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倒是大姑父稀奇似的打量着花儿,对着爹爹兴奋的说道:“贤弟,这个孩子请一定好好栽培,说不定她就是下一个鉴湖女侠呢!”

听到鉴湖女侠的名号,爹爹脸色一沉,猛的把戒尺拍在茶桌上:“花儿就是花儿,不是什么鉴湖女侠,我就要她平平安安的呆在我身边。”

那话语像平地炸响的惊雷,另在场的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大姑父先回过神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交到花儿手里:“花儿这个糖你先拿,剩下的分给姐妹们,去吧。”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书房外了。窗格上映出两人的身影,房内传出激烈的争执声。她踮起脚尖,踩着花砖爬上窗台偷偷拉开一条缝,想看的更清楚。

“修洁,你且随我一起去吧。”大姑父按着爹爹的肩膀劝解道。父亲没有搭话,只是背着手看墙上的字画。

大姑父见父亲没反应,又绕道他面前,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幼帝傀儡,奸臣当道,内忧外患,民族已到了存亡之际,我们不能再偏安一隅。”

“新的就一定比旧的好吗?宰相合肥天下瘦,无论是朝廷还是革命党,不过又是个轮回罢了!”父亲捏紧了拳头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黄花岗上的鲜血还没洗净,你便又要着急去送死。革命、革命,到底是要革谁的命?”

“革命不是为了革谁的命,我们是为了全天下的孩子被世界温柔对待,是为了唤起民众崛起,不再做一家一姓之奴。让清狗们再也没有资格说普天之下皆王土这种荒谬的言论。我们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大姑父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说话时身子都微微发颤,眼睛却如薪火般闪亮。

“可众人皆有私心。你们做的事情,外面的百姓根本不会感谢你们,还会责怪你们多事,把天下搅乱了。”父亲眯着眼睛反驳道。

“革命者就是以无私之心,护天下有私之心。”大姑父点着父亲的胸口义正言辞的说道。

她看到父亲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悠悠的说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要多少银钱,我来贴补,其他的莫再提了。”

“修洁,革命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你怎么还想着自己的小家,家国,家国,无国哪来的家。”大姑父激动的按着父亲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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