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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灰雾明显变得浓厚起来,慕从云化光遁走没多远,就因为林中灵气越发稀薄,不得不停下来。
好在身后无人追来,他收敛了气息,抬头看向头顶。
进来时尚可窥见晦暗天光,但现在却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铅色,灰色雾霾呈遮天蔽日之势,将整片老林子笼罩其中。
腰间原本安静的雾灯已经开始不断闪烁示警,提醒他林中的蚀雾开始变得危险。
慕从云不得不将灵力运转周身,形成一层浅浅的灵气罩,以隔绝蚀雾的侵蚀。
这些灰色的蚀雾正是趁着十方结界动荡之时从边境渗入,它们源于被十方结界阻拦的蚀雾海,是一种可以阻隔、吞噬灵气,甚至使灵气发生异变的污秽之力。若是活物在超过了一定浓度的蚀雾中待久了,便会受到侵蚀,发生不可预料的异变。
修行者重则失去理智,变成嗜血残忍的怪物。轻则也会修为停滞,难以晋升。
而普通人相较修行者更加孱弱,也更容易被蚀雾侵蚀,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便会彻底被蚀雾侵蚀,产生异变,化作没有神智的活尸怪物。
据说两千多年前尚未爆发“蚀雾大灾”之时,这片土地曾经十分繁荣鼎盛,西境之外更还有东境,二者合一方是完整的疆域。当时的修真界几乎每隔百年就有修行者飞升。而在“羽化仙境”之上,尚有真正的陆地神仙与大罗天仙。
然而自某日蚀雾忽现,笼罩大地阻隔灵气、形成庞大的蚀雾海不断侵吞这片土地开始,修真界便开始走向没落。
昔年的天骄与大能们为了阻止这场灾难,或是在蚀雾中与怪物搏斗厮杀身陨魂消,或是以身祭了十方大阵。据说十方结界的五处生死门内,除了值守的瞭望台,便是密密麻麻挨在一处的碑林。每一块石碑,都代表着一条曾为守护这片土地而逝去的人命。
这些年来,有十方结界的庇护,西境尚算安稳。但因为灵气越发稀薄,修行也越发困难,两千多年来修真界再无人飞升,甚至因为各大宗门时常需要派出弟子处理异变,折损甚多,已有青黄不接之态。
即便是玄陵也是如此,否则这次师尊也不会派他出面处理。
想起曾在西境历中看到的那些沉重历史,慕从云幽幽叹了一口,继续迈步往前。
就在此时,林中却陡生变故——
明明没有起风,但四面八方的树却开始剧烈摇晃,枝桠摇动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枝叶摩挲的簌簌之声被嘈杂的人声取代,就像是一个个种在地里的人忽然醒来,在禁锢的樊笼中挣扎扭动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且这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似小溪汇聚成江河,一时间声如奔流,在整片树林间回荡不绝。
扭曲的树身上凸显出怪异的人形,人形不断往外挣扎,凸起在树皮表面的五官分明可见,大张的嘴巴不断呼喊着一个个名字,神情语气或哀求或怨恨,场面诡异又狰狞。
饶是慕从云做足了心里准备,骤然面对这番场景,头皮也不由阵阵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避开扭动的枝桠,观察怪树上凸显的人面。
这些人面大都十分陌生,年纪从年轻到年长都有。他一张张仔细辨认过去,从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第一天到南槐镇时见过的一个中年男人。三角眼,鹰钩鼻,在他们寻找落脚处时,一直偷偷躲在窗后观察他们。
心中隐约的猜测成了真,慕从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这树林的树,怕不都是南槐镇上的镇民。
那中年男人还在不断挣扎,大约是手的部位做出抓挠撕扯的动作,似乎想要撕破禁锢出来。
慕从云只犹豫了一瞬,便克服了与人肢体接触的不适,朝伸出了手。
手掌化刃,切开粗糙开裂的树皮。他本想去拉对方的手,却发现内里伸出来的并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一根新生的枝桠。那枝桠缠住了慕从云的胳膊,陡然使力将他往树中拖去——
同时那树干上扭曲的人脸也看向慕从云,朝他露出个近乎笑容的表情,张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慕从云。”
这一声之后,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所有痛苦□□的人脸齐刷刷看向慕从云,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慕从云。”、“慕从云”、“慕从云”……
无数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道,整齐划一地呼唤着慕从云的名字。
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里。
慕从云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沉溺在这冰冷诡异的涡流里,但手上拖拽的力道又让他立即恢复了清明。
“悲天!”他低喝一声,悲天霎时应声出鞘,斩断了禁锢他的枝桠。
慕从云立即抽身回撤,此时也顾不上节省灵力了,御着剑在结成树网的枝桠缝隙间闪避穿行,朝着树林外围冲去。
越是外围,这些怪树上的人形就越清晰,有些甚至能看到裸露在树皮之外的肢体和皮肤。
躲避追击的空隙里,慕从云目光快速逡巡下方,果然找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南槐镇失踪的玄陵弟子。大概是时间不长,这些弟子尚未完全与怪树融合,只是部□□体嵌入了树中,被枝桠包裹缠绕着。
靠近外围的树也不似内围的粗壮,此时这些相对孱弱的怪树,正扭动着枝桠靠近,彼此交叉缠绕、扭曲成一团。
想起那中年男人的异状,这次慕从云没有再贸然动手。一边躲避着挥舞的枝桠,一边寻找施救之法。
正焦灼时,在一片整齐划一的诡异呼唤声里,忽然有一声掐着脖子般的尖叫传来——
“大师兄,救命啊!!”
慕从云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金猊双目含泪看向他,激动得声音都破了音:“大师兄快救我!”
他半截身体嵌在树中,被数根枝桠缠绕禁锢着。胸部以上则露在外面,只有一双手还能活动,此时正拼命地抵着两棵想和他缠为一体的怪树,不让它们靠近。
慕从云沉喝一声:“敛息。”
话方落,手中悲天已化出银光虚影,避开了金猊,分毫不差地斩向了束缚金猊的怪树。
怪树一分为二,挣脱禁锢的金猊调动灵力用尽全力向上一跃——两棵怪树没了金猊的阻碍,迅速靠拢扭抱成一团。而慕从云御剑将人接住,没有分毫停顿地往外林外冲去。
浓厚到看不见前路蚀雾之中,无数扭曲如鬼影的枝桠追逐而来。
但慕从云的剑更快,他依着记忆中的方向,全力御剑疾速冲出了密林——
一瞬间,天光乍破。
耳边不停歇的呼唤声骤然退去,追逐的枝桠停在了蚀雾之后,世界变得极其安静。
慕从云不适地眯了眯眼,回头看向老林子,发现那片诡异的树林除了被蚀雾笼罩着,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又低头看金猊,目光盯住他死死抱着自己腰的手,眉头已经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快放手。
但金猊显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仍然死死抱着他。看表情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慕从云终于忍无可忍开口:“松手。”
金猊这才讪讪松开,接着又喜滋滋搓了搓手。心想等回了玄陵,他可得和二师姐和小师妹好好炫耀一下,他搂到了大师兄的腰!
他量过了,贼细,最多一尺九!
二师姐和小师妹都没猜对。
慕从云不知道他的思路已经发散到了腰围上,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练的话语提问:“怎么回事?”
说起正事,金猊才收起了死里逃生的喜色,摇头凝重道:“不知道。只是睡了一觉,睁开眼便已经在树里了。”
他事无巨细地回忆起出事前:“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睡下之后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赵阿婆在叫我,听声音有些惶急。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应了一声就准备起身去看看……之后,就完全没有记忆了。”
等他再恢复意识时,人和怪树长在了一起。
又是被人叫了名字。
慕从云想起那个不断有人呼唤他的梦境,心里有了些许猜测。同时也确定了那热情招待他们的老妇人确实有问题。
看她的表现,定然是知道些东西。
林子里的怪树估计都是镇子里的百姓,要想弄清前因后果将人救出来,还得先弄清楚因由。
“先回镇上。”
慕从云心里有了计较,便准备先回南槐镇。
只是还没来得及御剑,衣摆就被扯住了,慕从云回头,就见金猊毫无顾忌地瘫坐在地上,苦着脸看他:“我灵力耗空了。”
金猊不过脱凡壳境圆满,灵力尚不能支撑长久的损耗。
慕从云无声叹了口气,将剑鞘递给他。
金猊立刻会意地抓住了剑鞘,喜滋滋跟在了他身后,小心地保持了距离。
外人总说天机宫的首席大弟子性情冷漠难以接近,比极北之地的冰雪还要冷。但唯有他们这些最亲近的师弟师妹才知道,其实大师兄最是心软好说话,只是有些寡言且洁癖罢了!
两人御剑回了南槐镇。
只是快要进入南槐镇时,却见之前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现下正有不少百姓拖着脚步往镇子外走去。一个个身形摇晃,四肢僵硬,看方向似是往后山那片诡异的老林子去的。
慕从云立即收剑下去查看,发现这些百姓都已丧失了神智。他们似乎沉浸在某种臆想的场景里,面上表情各异,有喜有忧有怒。但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得设法阻止,不能让这些人再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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