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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仁喀只记得一入谷中,自己的思绪便不再清明,并且不像是由外因而混乱,反而好像是由内而乱,宛如心魔作祟。现在想起兀自惊心怵目,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已是他多年不曾感触。巴仁喀缓缓心神,才道:“惭愧!此谷太过凶险,果然如那老者所言,是为冥府。除却见到吐蕃兵将的遗骸,没有其他任何发现。”
达延莽不敢相信,惊道:“难道我青唐部数千儿郎都死在里面?”巴仁喀道:“正是,连西夏铁鹞子军也是如此。”巴仁喀转过头来,问道:“玄空小友可有什么发现?”玄空微微皱眉,回思那谷里的异状,说道:“那谷是大凶之地,到处都是怪异的景象,除此之外我也一无所知。”达延莽长叹一声,道:“既是如此,我等这便折回吧。”
众人正要离去,却见先前那老头缓缓走来。其面如寒铁,锐利的双眼扫视着玄空等人。见无人有异样,反而有些诧异,随后仍喊道:“冥府!入冥府者必死!”
玄空一时间陷入沉思:“这老头说的不错,入冥府者必死,那些人都死了。可是,可是我为什么没事?那谷中深处究竟有什么?”
在老者阴森目光的注视下,众人只感觉后背发凉,不知不觉已加快脚步,想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詹巴南喀向后一看,见玄空越走越慢,又瞧其面色深沉,仿佛还沉浸在先前的经历中。连喊道:“教主!这里凶险异常,绝不可久留,我们早些走吧!”
连喊数声,玄空才晃过神儿来。他微微犹豫,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你们先走吧,我想再进谷中瞧瞧!”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解。巴仁喀感念他不计前嫌搭救密宗诸人性命,好言劝道:“玄空小友,那山谷仿若魔罗居所,能诱发人的心魔,太也诡异,吾劝你三思而行。”詹巴南喀也道:“属下劝教主不可轻易犯险。”玄空决然道:“众位放心,我自有分寸。”巴仁喀合十道:“既如此,吾只得为小友祈福,愿你平安而归。”詹巴南喀道:“那属下等便在此等教主归来。”
玄空望见那神秘的老头,心中尤为不放心,便说道:“大护法,这里也不安全,你们去前方那大山脚下等我吧。”詹巴南喀道:“是!请教主小心行事。”
众人分道扬镳,玄空折返回谷。再入谷内,见那些如梦如幻的奇景,仍如先前一样。这谷中蕴含一种奇异的力量,似乎能够扭曲一切,就连人的思维也能受到干扰。
可为什么自己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玄空暗暗揣测:“是因为我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吗?”他随手掏出司南,用手放平,只见指勺胡乱的摆动,所指并非北方。他心下一凛,那些深藏于心底的前世记忆涌入脑海:“这里有磁场!莫非是磁场令这些人魔怔?”此中复杂的因果,已不是他粗浅的学识能够明白。只得稍稍收敛心神,继续前行。
数步之后,已然来到那片尸海。他走到一具尸首旁边,仔细端看。此人大概死了数天时间,面目狰狞,显然是死不瞑目。又见尸体上俱是深入见骨的伤口,应该是被旁人用兵刃所杀。再瞧另一具,也是如此。依次查看,发现这成百数千的死尸不是死于天灾外力,尽皆亡于自相残杀。有的尸体上还插这别人的武器,有的尸体临死还狠狠握着长戈,扎进对手的胸膛。料想这些人一入谷中,就都已疯魔,而后相互斫杀而死。
前方,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有人类的,牲畜的,大多死相极惨。更有不少白骨,不知躺在这里多久了。而且越向前走,谷中的景象越为奇特,往往一块巨石,远观是一幅形状,走近又是另一幅形状。仿佛,天地都在这里扭曲畸变。
玄空眼神一扫,猛然看见一个新死去的尸体,形状十分怪异,这人后背炸开,肋骨从后面刺出,似乎胸前遭到过极重的打击。扯开那尸身胸前的衣服,赫然有一淤黑色的掌印。玄空为之一惊,心道:“这是武林高手所为!其掌力雄浑霸道,施手之人应该是为绝顶高手。”当世能有此修为的高手屈指可数,更无一人有这样的手法。
突然间,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声。玄空心中一凛:“方才我瞧的仔细,明明这四周都是尸骸,怎会有这样的动静?不是尸体自己爬起来了吧。”饶是他胆大过人,想到尸变也有些心怯。
思虑间,顿感后背劲风瑟瑟。玄空双手一合,一道虚劲自后身升起,将这一记偷袭挡住。果然是一具躯体爬了起来,那人一击不成,又出一掌。玄空回过身来,也拍出一掌。两掌相交,两人各退半步。
玄空定睛一看,这又是一位老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一头乱发如蓬蒿,倒像是一个乞丐。这才明白,先前看见这人躺在地上,其实并没有死去,正是自己的脚步声将他惊扰,这人才又爬了起来。
又见眼前老者双眼中布满了血丝,面目狰狞,显然失去了神志。两人刚刚交此一招,能察觉这老者功力极深,掌力又极强,绝对是一位绝顶高手。可他是谁?江湖中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人物。
老者根本不给玄空思索的时间,厉啸三声,又即出手。这一拳如白虹贯日,招式奇快,直打玄空胸口。玄空有心观其招式,一时没有还手,身形一斜,已躲过这道凌厉的拳风。老者陡然变招,由拳变爪,再次抓来,这手法与少林寺的龙爪手略微相似,但又有些出入。玄空拂袖招架,一道内劲将之挡回。
“嗷!嗷!嗷!”那老者三击未擒杀敌人,不知是惊是怒,发出如野兽的吼声。杀戮或许是生命的天性之一,当遇见未知的东西,不可避免的会害怕,随之而起自保与杀戮之心。老者的心智早已丧失,眼中任何生物都是未知,对任何生物都存敌意与杀心。随即纵身而起,扑将上来。玄空运功在身前三尺处布下一层无形气墙,只待对手自投罗网。老者已然没有分辨能力,果然没有察觉,一头撞进气墙当中,登时被玄空那虚空内力所控。
此时玄空想取这老者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只需运力打其要害即可。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先前几次交手,这老者所用武功俱是光明正大的正派武学,可见其没疯之前,大概是正派中大有来头的人物,甚至是正派的领袖,若将之击杀,便再不能知道其身份,也不能知道此人是如何入谷的。
只见老者身体一阵疯狂地抖动,仿佛就要挣脱玄空的束缚。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将一只手缓缓抓向前方。
玄空见那手已探到一尺之前,便轻轻点出一指,击在手上的穴道。心想这下必让他浑身麻目,便可趁机制服于他。
谁知这一指正中手心,老者竟恍然不知,反而借机抓住了玄空的手指。玄空暗道:“不好!大意了,这必是什么罕见的闭穴功夫。”须知刚刚那一指极为轻缓,点在穴位上方能奏效,若点在别处,对于一位绝顶高手而言,不过如清风拂山岗一般,毫无作用。对手既有闭穴的功夫,玄空这指不仅无用,反而将自己的破绽卖给对方。
老者下手可不容情,“咔嚓”一声掰断了送上来的手指。这一下可着实让玄空痛入骨髓,大叫一声,顿时功力也泄了。老者同时也恢复了自由,马上又扑了上来。其动作不像是一个武林高手,更像个市井无赖。
玄空忍着苦痛,抓住了对方的双手。又觉对方膝盖顶来,当即也提膝格挡,随之双腿盘在对方身上。两人缠斗在一起,完全没有招式的拆解,只有单纯的交力。若不是两人各具有绝顶内功,几乎与流氓互殴无异。
一时间,两人你薅着我,我按着你,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直滚的满身是土。玄空毕竟精力更盛,愈揉愈猛,老者则年老力衰,渐渐占了下风。周旋一番后,玄空几乎要将老者按在了地上。四目相对,只见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其五官本来是十分和善,强做出这一幅凶像,显得反而有些滑稽。有那么一刻,玄空感觉眼前的人有些像自己已经故去的恩师。即便这老头折断自己手指,心中也毫无怨意,更不忍伤其分毫。这便喊道:“前辈!前辈!你清醒一下!不打了好不好?”
那老头在死亡之谷中迷失了许多岁月,已经没有半点人性。再真切地呼唤仍起不了什么作用,而只能将之激怒。玄空一边呼唤,那人一边跟着咆哮。忽然间,那人张嘴咬了过来,那一口黄牙又沾着深色的血迹,格外瘆人。玄空实在没想到,天下间竟有绝顶高手会用如此的手段,一惊一下,唯有用额头去撞击。只听嘭的一声,一个撞的满口是血,一个撞的头破血流。老者一咬未果,不知疼痛,仍张口咬向玄空的脖子。慌张之际,玄空眉心中自然而然发出一道凌空虚劲正中老者脑门,终于将之击杀。
那老头虽身死,双手兀自死死的抓着。玄空一点点掰开老头僵直的手指,才得以挣脱,心中又是后怕又是自责,本不想伤害此人,谁知无意间还是取了此人的性命。
玄空推开老头,忽然看见其后面背了九个布袋,竟与当初九袋长老奚山河一模一样,这一惊非小,暗道:“难道说此人竟是丐帮的九袋长老?可是当年丐帮其余的长老一夜之间都被盐龙帮所害,我虽没亲眼所见,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再说此人武功比我大哥汤枫还高,甚至比已故老帮主姜稹还高出不少,他怎么可能是九代长老?还是说他是数代已前丐帮的长老?”
他带着满腹狐疑,在老头身上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一纸黄黄的信封。封口的红蜡已然被揭开,显然里面的内容已经被人看过。抽出信纸,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应该是出自一个文化不高的人手笔,见写道:“帮主,你叔叔要诛杀你全家上下,小心!”
看见这一句话,令他微微诧异。据他所知,汤枫可没有叔叔,那这里写的帮主只能是丐帮前代的帮主了。如此,这封信也只是过时的讯息,并无用处。忽想起这话着实有些可笑,帮主的叔叔不也是帮主的家人,这岂不是自相残杀?
他没做多想,就把信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又将老头的遗体稍加整理,下拜说道:“前辈,在下无能,无法将您解救出险境,望您泉下有知莫要怪罪。”这便继续前行。
谷中是一片死寂,再无一个活物。越向前走,仿佛太阳移动的越快,一会儿,太阳即落下,黑夜骤然降临;一会儿,太阳又升起,转眼又是白昼。玄空几乎分不清是自己也出现问题,还是时间真的正在飞逝,亦或是说自己的时间很慢,而外界过的极快。光线更加弯曲,事物更加扭曲,甚至就要因果倒置,这是一个又寂寞又诡诞的空间,被数不尽的大山围在昆仑之中,独立于世间之外。
玄空不知走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终于来到山谷的中心,然而除了大片的尸骸,什么也没有发现,地上只有一道沟壑,其中也是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这里什么也没有,为何出现这般异状?”玄空见到眼前的景象,略微有些不甘,不禁陷入沉思。他总觉此处有些熟悉,或者说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十分熟悉,可是就是无法找到。良久之后,他决定离开这里,于是沿原路出谷。
那天空中太阳升升落落,玄空终于出得谷口。再回头一望,见那谷中的地势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与进谷之前稍稍不同。他摇了摇头,自觉不能弄清其中奥秘,也就不再去想了。又向前走了一阵儿,隐隐察觉似乎远处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玄空如化一阵清风,飘到那方向,“曜日”掌力随即扑出。那视线的主人并没因玄空鬼出电入的轻功所慑服,反而从容的还了一掌。两道掌力在虚空中相交、震荡,余波把地上的碎石都打成了粉末,更将玄空衣袖都震开了。
刚刚那“曜日”掌力,已是玄空最为雄劲的招式,竟然险些招架不住。可想而知,那人的武功已经到了如何地步。这是又见那日面目,才知是入谷前那神秘的老头。
玄空面色微沉,道:“前辈跟踪在下,有何贵干?”老头道:“入冥府者,必疯!必死!这些年来,除却你救出的人,便只有你仿若无事。我想看看你为什么没有疯?”玄空道:“此事我自己也不知,前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老头摇了摇头,仍死死盯着他。
玄空心想:“这老头举止十分怪异,大为可疑。谷中有一位老头,外面又有一位,这两个人是否所有关联?还是说他们本来认识。”这便道:“前辈可曾认识一位丐帮九代长老?”那老头听见“丐帮”两字顿了一下,片刻后说道:“不认识!”
玄空顺势问道:“前辈知道丐帮?”此话说出口,自己也觉不妥,丐帮乃武林第一大帮,此人又是如此高手,怎么会不知?不料那老头又道:“没有听过!”
玄空纳罕不已,心说:“这老头难道是在山谷中闷头练了一辈子武功?”又即问道:“那前辈是否也进入过谷中?”老头道:“不错!”玄空道:“前辈如今站在这里,不也是毫发未损?”
老头苦笑一声,道:“入冥府者,必疯!必死!真若如你所说毫发未损,我也不至于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哈哈哈,哈哈哈!”其声悲凉,若寒蝉哀鸣,鹧鸪啼叫。
两人默然相视,均觉的对方有数不尽的秘密。片刻之后,玄空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先行告辞了。”说话间已转身而去。
老头迟疑一阵,突然道:“且慢!”玄空转过身来,听老头接言道:“你怀中有什么?”
玄空一凛,心知怀中那些东西每一样都事关重大,可是疏忽不得。刹那间,心中涌过不少念头,有想过突然就逃走,也有想过随便说出一物,再拿出给老头看看。最终他决定赌上一把,从怀中掏出一份密藏宝图,交给了那老头。
老头看见这宝图的瞬间,几乎整个人都愣住了,双手颤抖着拿起宝图,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儿。
玄空暗暗猜测,或许这老头正是丐帮中人,因此对丐帮迷藏当然十分熟悉。又见老头那浑浊的双眼渐渐出现血丝,一股杀气滕然升起,玄空连忙后退。片刻后,老头眼中的血色渐渐退去,杀气也消散的无影无踪,似乎那疯劲被老头极为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了。
老头慢慢喘息一阵,又若无其事地把宝图还了回来。玄空接过,问道:“前辈可是想起什么了?”老头道:“没有!这东西似乎十分重要,你好好收起吧。”随即身形一晃,已从视野中消失。
玄空继续缓缓而行,不久又经过那老头的木屋前。只见火光冲天,那木屋后方竟燃起熊熊大火,同时又散发出一股焦臭的气息,令人作呕。他心中生疑,于是也走到木屋后面一瞧究竟。
这一望,可着实吓了一瞧,这里竟然堆了数十具尸首,有些身披甲胄好像是西夏和吐蕃的士兵。那老头的余光已然瞥见玄空,却是无动于衷,兀自把一具具尸体丢在烈火中焚烧。
玄空惊道:“这…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老头点头,淡淡地道:“这些人不停我的劝告,都进了冥府,可他们没有你的好运,全都疯魔了。”老头侧身拾起一把柴火扔进火中,转头又看向玄空,诡异一笑,接言道:“这些人都成了行尸走肉,杀戮机器,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跑出谷去残杀别人。”
玄空终于明白,谷中也不是没有活物逃出,大概都被眼前这老头击杀了。由此想起,第一次出谷时,老头就奔到了谷口,原来是看众人有没有发疯,若当时众人没有恢复正常,这老头怕是早就痛下杀手。想到此节,再看那老头冷漠的面容,只感觉一阵心寒。他忍不住问道:“就不能治好这些人?”
老头摇晃着脑袋,连续丢进四五具腐败的尸首,空气中弥漫出一阵更加浓烈的恶臭,呛得玄空连连咳嗽。眼见这些尸体燃烧殆尽,老头看向玄空,又道:“你若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你身上有那家伙的气息,他被你杀了吧?”
玄空一怔,道:“你是说谷中那老者?不错,是我杀了他。”老头笑了笑,道:“也好!那厮每次想出谷,我都不忍杀他,只得将他堵在谷内。你杀了他,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玄空若有所思,又闻老头续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地方。”玄空更不想久留,转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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