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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很害怕打针,还没开始呢就喊着疼,把医生逗得合不拢嘴,事后埋怨起外公:“哎,我可吓坏了。”

“外公你真是的,我躺在那儿那么遭罪,你就一声不吭的坐着。”

“你就不能像院长那样对我说不怕疼之类的。”

“就一声不吭坐在那。”

从进医院到出医院,外公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的帮着外婆揉着伤痛的腿。

走出医院后,外公呼吸困难,走几步,停一下,外婆问着外公,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打打针也舒服点,外公还是没说话,摇摇头,伸出手指,外婆明白了意思,从包里拿出红塔山,老样子,还是两个人分一根,只不过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外婆让外公抽前半段,自己抽着后半段。

卷烟点起,浓烟袅袅升起,像个死神一样,濒临降世。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但我能笑着陪你面对死神,即便明知毫无作用。

“咳咳咳!!!”“哎呦,哎呦……!!”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哪里疼?”

外公疼的说不出话,裸露上半身,指了指心,又指了指肺,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指哪了。

外婆心疼问:“很疼吗?”

外公还是没有回应。

“外公,我问你是不是很疼?”外婆着急起来。

外婆连续说了几句之后,外公轻微的点点头,说,“嗯”。

外婆的泪腺彻底奔溃,心疼极了,哭的一塌糊涂,最后又坐在外公旁边泣不成声。

外公强忍着疼痛挪挪身子,用满是老茧的手指擦着外婆的眼睛,外婆哭,外公擦,外婆再哭,外公再擦,谁也没有阻拦谁,谁也没有怪谁,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很久又是多久,五十年算久吗?

我想不算,至少死神从不会觉得。

半个月后,外公病情再一次恶化,外婆整夜整夜的流泪,陪伴,流泪,陪伴,陪伴是因为她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流泪是因为她恨自己只能做这些,这一刻有多么的无助啊。

医院里所有的护士医生都被这真挚的爱情打动,所有人都在鼓励这位年迈的老人:“您吃点药,继续活下去好吗?”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外婆的心里,又哭成了泪人。

有时候时间很慷慨又很吝啬,给你一生挥霍却不给你半刻延迟,对于外婆,外公有太多不舍,爱的入了骨,痛的彻入髓,看着缓慢流失生命的外公,外婆已经默默开始准备这场生离死别。

她开始烧着外公的衣服,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也穿的暖,站在一旁的小阿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衣服,偏偏要给烧掉,外婆喃喃自道:“外公是给自己提前引路了。”

小阿玖就更懵了。

那几天山间总是下着雪,溪,山林,庭院,还是像曾经梦境中一样唯美的素描画,但也仅仅只是素描画,白且黑,或许太白,又或许太黑。

外婆这几天在家里整理衣物的同时,总是举着伞,望着上岗间皑皑白雪,她多么希望外公不要爬上那座山。

可外公每天都在忍受煎熬,吃的不下饭,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的确确已经快到了油净灯枯的地步,看到外公因病痛而消瘦的身体,假装坚强的外婆再也忍不住了,当着外公的面嚎啕大哭了一场。

这个曾经为了公主上山下海的王子,如今却单薄的像风中的小草。

最终死神还是如期而至,外公送进了病重房,镇子上的医生告诉外婆,外公顶多能活三个月了。

外婆安顿好家里的小阿玖,自己搬来医院陪着外公吃住,但两个月后,医院的医生还是摇摇头,送了回来。

回来的那天,外公开心极了,虽然他并没有笑。

外公气息低落的说:“我还想吃你煮的阳春面,虽然它总是不好吃。”

外婆回应着:“煮,我煮,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外婆每次去煮阳春面之前,都叮嘱外公不要睡着,答应之后才肯起身离去

“你笑一下。”

“什么?”

“笑一下。”

“有毛病。”

外婆最后还是笑了一下,可是她笑了,比哭还难看。

外公看着笑着的外婆,他哭了,比笑还甜。

最终外公还是失约了,他第一次骗了外婆,也是最后一次,大抵是他不忍心看着外婆伤心的哭吧。

陪了他一世,终还是一事,抵不过一时。

外公走了,走的很安详,这次外婆没有哭,锅里的阳春面仍在煮着,煮着,煮烂了。

外婆曾记得,外公说过人生和花树叶极其相似,我们在春天茂盛生长,在夏天经历风雨,在秋天伴随着寒霜凋落,在冬天隐于大地。

后来庭院的椅子上,再也见不到外公的手舞足蹈。

当初他踏着大雪纷飞来迎娶我,我也在纷飞大雪送走伴我一生的你,下葬这天外婆站在雪中,把外公的衣服一件一件烧去:这件明年春天到了就穿上吧!

这是外公的背心,天气暖了再穿,然后又叮嘱他:即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过,脸要好好洗干净。

堆了个雪人放在外公身边,外婆想,这样他应该不会孤独了吧,说着:你要在这好好的,我回家了。

可告别哪有这么容易,才一个转身就已经舍不得,这一次没人牵自己手回家了,终于忍不住了,坐在雪地上,望着外公的墓,哭的撕心裂肺,飞雪越下越大,发梢越来越白,外婆越来越冷,逐渐没了知觉,变成一个真正的雪人。

一路跑来小阿玖,看见树上的积雪震落,绕开一头,来到了外婆跟前,向上一眼望去,全是黄白色灯笼,微光火火,照亮了整条上路。

目光向下扫去,外婆倒在积雪封霜里一动不动,变成了一个雪人,露出一顶毛绳花帽子,把小阿玖吓坏了,拼了命上去用手拔去塌在刘菁菁身上的积雪,眼泪滴滴答答打在雪上,有些积雪已经冻成冰。

“外婆…啊!”小阿玖边哭边喊,看着冻得红肿的手,哭着朝嘴里哈哈气,又继续扒雪,泪水啪嗒啪嗒埋进积雪。

刘菁菁咳了一声,昏昏欲睡,抬起头看到小阿玖趴在自己身上,滚烫的泪水滴穿了白雪,狠狠的打在心上。

外婆问自己,这是梦吗?

这不是梦,这还是梦。

沧沧凉凉的爬起,手脚已经完全麻痹,没了知觉,又靠在身后那一根歪脖子树上。

“哭啥嘞,外婆骗你的。”冻紫的手也有了些血色,抚摸着小阿玖凌乱的发梢。

“刘菁菁,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骗我,外公骗我,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都是骗子。”小阿玖紧紧抱住外婆,哭的更大声了。

外婆始终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同样紧紧抱住了小阿玖。

山顶上积雪未融,如白银宫阙,山岗的另一头冒着乳白色的烟雾,缭绕,蒸腾,汇集成云朵,澹澹的几朵白云,一半镶在天空上,一半镶在山岗上,外婆说是像个胡子拉碴的笑脸。

“常回家看看啊!”外婆冲着山头上,歇斯底里的大喊。

沿途的灯笼开始不停的摇晃,山岗上传来回音:“常回家看看!”

外婆牵着小阿玖的小手,缓缓离开了山岗。

小阿玖:“刘菁菁,你说外公真的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刘菁菁:“能的,能的。”

小阿玖:“外婆,你能教我折灯笼吗?”

刘菁菁:“咋得?突然想折灯笼了。”

小阿玖拉紧外婆的手,嘿嘿笑:“我怕我以后,不会折,给您迷了路子。”

“好啊,你巴不得外婆死是吧!”一个螺丝敲过去,疼的不行,哇哇大哭。

小阿玖一脸委屈看着外婆,抱怨着:“刘菁菁,我警告你,你再打我,我以后就不给你挂灯笼了!”

“好啊,真以为外公不在了,你就无法无天了?”

“嘿嘿……您嘞,打不着我!”小阿玖说完撒腿就跑。

跑到了院里,院中的白素还在飘着,心里空荡荡的,原来自己家里真的很穷,穷到只有外婆能陪自己。

他走了,她就变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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