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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郸入手后,也没有因为对此人的主观看法,就故意敷衍了事,而是扶了扶老花镜,认真仔细起来。
杨一这才有机会打量了男子几眼,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很敏锐地把握到此人眼中某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也说不敌意或是戒备,反倒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会就让季棠郸如此不待见呢。
半晌过后,季棠郸抬起头来,他只看到第三页就作罢,没有继续深入下去。
男子还在恭敬地等着季棠郸的批语,看不到什么惴惴不安的紧张,很是从容。
点评文章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倒是不复先前淡淡的讥笑之意,而是中正平和:“这篇文章,就是次你提到过的,说是从去年开始就在构思,费时一年多才完成的新作?”
“是的,还请老师多多批评指正。”
季棠郸就叹了口气:“我记得还是92年春?那时你跟着老吴过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有些东西啊,光凭个人努力是没有用的。徒劳,徒劳这个词你知道吗?你什么意思?”
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老爷子话中隐晦的含意,还是让这男子心中一沉,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季老自己就是文章大家,这些年过目的东西也是不计其数,我这点儿小玩意儿,您看不倒也不奇怪。”
“得得,打住!我也不是什么文章大家,看不你的文稿,不是心存偏见。要说起来,我们这五六个老家伙里面,能有个正儿八经内孙的,也就老吴一个人。他的后人,我们要是能照顾会不照顾?我刚才说了,有些东西你得看天资,没那份儿天资光靠努力有什么用?”
杨一知道老头儿这话不尽不实,要是这人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写作天分,季棠郸不胜其扰才如此冷遇,那是压根儿就说不过去的。
老留下来的后生晚辈,但凡是有些能力,他们铁定会照顾有加。
不过这是老头儿的私事,他做学生的可不好过问。
那边季棠郸看男子犹豫着不说话,但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就叹了口气,把旁边另一摞稿纸递了过去:“来,虽然写作是个靠天赋吃饭的活计,不过你也是从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最起码的鉴别能力也有。你来看看这个稿子,读过之后是什么感觉。”
男人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从季棠郸手中接过稿子。
这又能说明什么,就算这稿子比他的好,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了文无第一,他相信自己的文章虽然不入季棠郸的眼,可也绝不会一下就被别人的稿子比下去。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他少年起就在故纸堆里厮混,就算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入不了一流,也不至于落个两相比较高下立判的地步。真要有那样的文章,那最少也是茅盾文学奖级别!
他还没听说越州的这个圈子里面,有谁能有如此才情笔力。
所以接过来之后,该男子起初也是漫不经心。虽然脸没有半分表示,可拿着稿子的双手却甚为随意,可不像他捧着自己的文章那般珍重。
但随即两三行读过去,他就觉察到了这份稿子的不凡之处。就像老话说的,一个长期于文章堆里打滚儿的人,不管自身能力如何,但是绝对有最起码的鉴赏甄别能力。此人稍微过目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越州这块向来是文采天赋的钟灵毓秀之地,终于又出现了足以匹配其天地灵气的锦绣文章。
当然,最主要的功劳必须要归功于那位饱经战乱之苦,半生流离失所的阿富汗作家。如果不是他丰富而动人心魄的经历,铸就了他文章中让人难以自持的非凡品质,哪里轮得到杨一在这里恬不知耻地冒名顶替。
当然,即便是没有拉希米,杨一依旧可以祸害其他人。
谁以为把文章改头换面很简单,那就自己来试试!某人现在的底气是相当足的,虽然此文中最大的亮点是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和她那积压了大半生却无处倾诉的苦难,但伊斯兰社会固有的隐秘,不同信仰带来的不同的价值观解释,还有日常生活的细节,这都是要一一对应为华夏民国那一段历史的描写。
哪怕只是查资料,杨一觉得自己也不算愧对这本了。
与时代和环境相关的东西改掉后,剩下让人为之动容的精神内核倒是没有变化,盖因阿富汗妇女在其国度所遭受到的压迫和苦难,另一个时空的华夏女性,也是感同身受的。有些东西譬如对真善美的追求,对人性自由的渴望、对战争残酷以及制度不公的批判,这些都可以弘向全文的意境。
所以看着看着,这男子的瞳孔也是不由自主地睁大起来,脸一时感慨忿然一时摇头哀婉,显然是沉入了文字所描绘的内容里面。
等到这人把三多万字尽数读完,这才忍不住合卷感喟再三:“这好,真是好!季老,你老人家刚刚还不承认是文章大家,现在又要怎么说!”
显然虽然此人身,一定是有着某些为人诟病的缺陷,以至于季棠郸对其甚为冷淡,但在好文章的巨大杀伤力之下,一样是流露出他文人性情的一面。看到了精妙的文字后,就如同酩酊大醉一样,满脸通红。
但也不可否认,这种激动里面,也有几分是刻意做给季棠郸看的拍马之举。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我写的。”季棠郸看到自己弟子的文章被人认可喜欢,自己也是脸大大有光。虽然对杨一的怀疑仍旧没能完全释去,但此刻却颇为矜持地摇头晃脑:“我可不敢贪求事功,这稿子不是我写的。”
男子一脸好笑地摇头:“季老,您就别拿一个晚辈逗趣了!写民国的文章,又能让人读了有如耳闻目睹一般,没有亲身阅历,没您这份名家功底放在这里,还真是拿不出来。”
季棠郸听了这话,又看了眼杨一,觉得这自己捣鼓出来的稿子,始终让人的一颗心下不来地,悬得慌。
但现在摆明不是追求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棠郸已然暗自决定,这一部,余下来的内容杨一必须都在他的监督下完成,要不然绝不相信他。
心中打定了主意后,季棠郸才微微一笑,对着杨一努了努下巴:“这稿子是我这小徒弟写的,怎么样,还能看?”
此话不啻有如惊雷一般,让这男人愣了好半晌。等他回过神来后,才强笑着对季棠郸连连摇头:“刚刚还说别逗趣我们这些晚辈,您就愈发来劲了。”
季棠郸立时就板起了脸:“你这话我不爱听,怎么,你觉得我的学生没这水平,就不能写出这种好文章?”
咄咄逼人的质问下来,竟是让这男子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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