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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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外，公子羽缓步走在深夜人迹稀少的葫芦街上，他的身影映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显得无比的寂寞萧索。</p>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回春堂旁边那条巷道，目光定在巷子深处被红灯笼罩着的那座阁楼。</p>

青衣楼。</p>

夜虽已深，可青衣楼却依旧很热闹，尽管距离很远，但依然能够隐隐听到楼里传出的欢声笑语。</p>

楼外昏灯孤影，冷风习习。楼内鸳歌燕舞，香艳旖旎。</p>

公子羽眼睛眯了眯，忽然轻声一叹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值得吗？”</p>

他有些恍惚，不由想起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也想起了那个男人临死前对相同问题的回答。</p>

公子羽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浮现出愤怒与无奈、嘲笑和悲伤的复杂之色。</p>

“人死百事空。”公子羽冷笑着喃喃自语：“你付出性命的执着，别人或许一转身便早已忘了，所以你所谓的值得，又有何意义呢？”</p>

他赫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向葫芦街的另一头。</p>

长街那一头，一处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忽然传来轻缓的马蹄声，随即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出。</p>

马车是很普通常见的马车，没有值得特别注目的地方。</p>

公子羽面无表情的走近马车，戴着斗笠的马夫轻勒缰绳，马车停下，公子羽轻撩衣摆，跨步进了车厢。</p>

黑色的马车再次不紧不慢地驶出了葫芦街。</p>

车厢里，公子羽半靠着微闭双眼，似在养神。</p>

约莫走了半刻钟，马夫的耳中忽然响起以传音入密传来的公子羽的轻叹声：“那些尾巴还真乐此不疲啊。”</p>

“三条。”车帘外，赶车的马夫同样以传音回道：“这几日来，他们一直都跟着呢。”</p>

“无妨。”</p>

公子羽一手捏着眉心，闭着眼睛悠然道：“既然他们喜欢闻马粪，那就让他们闻便是了。”</p>

马夫没有说话。</p>

沉默了片刻，公子羽忽然又问：“庞冲，可知我为何要花银子与许六合作？”</p>

马夫一双手轻轻抓着缰绳，闻言没有考虑，答道：“表面上，公子是要与许六合作赚钱，因为药铺的生意的确风险最小，来钱也最快，这一点也足够打动许六。但最重要的是，公子需要把我们的情报网渗透进常州，以便将来不时之需。”</p>

“看来这些年你学得很快。”车厢里传出公子羽淡淡的话音：“行走江湖，不仅要靠武功和智慧，更需要银子和关系。倘若某一天你没有了武功也失去了智慧，那银子和关系便是你最后能保命的退路。”</p>

“是。”</p>

马夫点头，斗笠虽遮住了他的面貌，可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对公子羽很恭谨。</p>

“但许六只是一个普通人。”马夫沉默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他是能够相信的人吗？”</p>

“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无论这个人的身份如何。只要掌握了他的弱点，他便能控制。”公子羽的声音依旧很淡然，“一个敢豁出性命维护自己亲人的人，是值得我花点心思的。”</p>

马夫便不再说话。</p>

马车已经驶出了葫芦街，转向另一条街道。</p>

这条街道的夜市与葫芦街相比要更热闹一些，至少街上的人不少。街道两旁也还有一些顶着冷风的小摊贩。</p>

马车经过一处炒栗子的摊子时，马夫勒住缰绳跳下车，对蜷缩在摊子后面那个搓着手戴着瓜皮帽的摊主说道：“来一包栗子。”</p>

“好嘞，大爷稍等，我家的炒栗子可是本地一绝，保管你吃了还想来哩。”</p>

兴许是这大半夜终于等来了一次生意，摊主一边满脸堆笑的碎碎念，一边动作麻利的包好了一包栗子，并点头哈腰的双手奉上。</p>

马夫没有多说话，随手放下几个铜钱，拿了栗子转身上车，继续驾车前行。</p>

马车穿过夜市，转进另一条僻静的街道。</p>

马夫怀里放着那包刚从热锅中买来的炒栗子，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随意的从袋子里取出栗子放进嘴里。</p>

车厢里，公子羽还在闭目养神。</p>

下一刻，马夫的手从袋子里探出，手中拿的却不是栗子，而是三张纸条。</p>

装栗子的口袋里怎么会有纸条？</p>

但马夫却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并随手展开一张纸条，借着街道昏暗的光亮快速阅朗起来。</p>

然后，他手掌轻轻一握，纸条便化为碎片。随即他再次展开另一张纸条。</p>

就在这时，车厢里的公子羽忽然再次传音询问：“你去过那个摊子几次了？”</p>

马夫一边仔细阅览纸条上记录的内容，一边低声回道：“加上今晚，一共三次。”</p>

“嗯……”</p>

公子羽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进马夫的耳中：“他已经快要暴露了，通知他尽快转移吧。”</p>

马夫闻言，斗笠下的目光一沉，随即道：“是庞冲大意了，我会马上通知他的。”</p>

“红楼里的人虽都是杀手，但他们的情报和跟踪之术一样不容小觑，因为那同样是他们吃饭的本事。”车厢里，公子羽的话音没有丝毫波动，“以目前我们在常州的人力，并不足以与他们正面交锋，所以只能讲究反应和判断还有反预测，最大限度减少损失。所以，下一次千万别犯相同的错误。”</p>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沉。</p>

“是。”马夫点头道：“庞冲记下了。”</p>

他随手再次将纸条粉碎于掌中。</p>

等了片刻，公子羽再次问道：“红楼最近在常州附近的情况掌握得如何了？可有消息传来？”</p>

“两个时辰前已经接到消息了。”马夫没有任何思索的回答：“他们临时调来的人分成三路，其中两路分别在距离此地十里的东流镇和柳叶集，那两路虽方向不同，但距离都不算远，一旦有突发情况，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互相支援。而另一路人马来得最快，已经在今日午时秘密进入了常州城。”</p>

他回答得非但详细而且准确，那些经过他眼睛的一切东西仿佛都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不需要回忆就能立刻叙述出来，而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似乎早已成了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惯。</p>

马夫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人，可没人知道，尽管他的年纪并不大，但他的江湖经验却比那些浪迹了江湖十几年的人还要老练。</p>

所以，年轻的马夫身上早就没有了少年该有的稚气，他有的只有老练沉稳以及果决。</p>

因为他跟着的人，是公子羽。</p>

如果他没有跟着公子羽，那他现在一定也只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少年。</p>

所谓少年老成，指的就是像他这种人。</p>

但他有的，远远不止少年老成。</p>

因为，他也是公子羽最信任的人。</p>

“嗯……”</p>

短暂的沉吟后，公子羽的声音继续传入马夫的耳中：“如此看来，进城的那一路人马才是他们的主力。那三路人马，可知他们是谁？”</p>

“城外两路人马分别由徐邝和陆驰为首，这两人虽不是黑榜中的人，但论武功却都是红楼中有名的高手，他们杀人也都没有失手过。至于进城的那一路，除了一个名为余梦归的杀手外，另外一个目前还不知道名字。”马夫说有条不紊地说道：“那个人行踪很隐秘，虽不能确定身份，但不排除他是黑榜排名中的高手。”</p>

“红楼黑榜，杀人十众。”</p>

公子羽的声音有些沉重，说道：“为了对付我，他们已经损失了两个黑榜高手，其中还有六煞连环，对于红楼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代价，所以现在来常州支援的人，一定也会有黑榜排名靠前的人，这是预料中的事。”</p>

“是。”马夫说道：“他们已经连续失手了两次，而且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手两次。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他们以后的声誉将会大打折扣，所以他们不能再失手。”</p>

“所以，他们一定要我死，而且非死不可。”公子羽说的乃是关于自己生死的大事，但他的语气却平和得又仿佛是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冷静得几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继续说道：“况且如今常州城里已经有了一个沐潇湘，加上那天晚上那个马车里的人，如今他们的力量已经很强大，就算要杀十个李远松那样的人也都足够了。”</p>

这一次马夫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可公子却不是李远松，甚至也不是花无忌。”</p>

“你说得虽不错。”公子羽淡淡说道：“但我现在最好还是尽量像他们一点才会更好。”</p>

马夫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p>

“既然他们已经有了动作……”公子羽又问道：“那我们之前放出去的风声可有回应？”</p>

“有。”马夫道：“我们放出去的消息虽很多，但根据今日得到的情报，有回应的却很少，特别是距离常州最近的地方，目前只有两处。”微微一顿，他继续转述：“一处是以‘朝天棍’石坚为首的太行三侠，他们数日前刚好就在距离常州三十里的地方；另一处则是‘义鼎堂’堂主林啸，他们本就是盘踞在常州附近最大的黑道帮派。”</p>

车厢里，公子羽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以如今红楼在江湖上的声威，敢在听到风声后立刻采取行动的人一定都不是泛泛之辈，因为他们面对的可是如今江湖上第一号的杀手组织。所以就算得到消息的人很多，有胆量对红楼出手的却很少，这并不意外。”</p>

“虽有只有两处，却也不算少了。”公子羽淡淡说道：“太行三侠也是名动武林的一方豪侠，其中石坚的武功最高，一手朝天棍法出神入化，更是霹雳火爆性格；至于义鼎堂，林啸的武功虽不如石坚，但他身后却是有春秋阁这个江湖第一大帮作为倚靠，实力也算不差。”</p>

在公子羽说话的时候，马夫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张纸条，随即握掌粉碎。</p>

方才收到的三张纸条中的内容，他已经完全记住。</p>

公子羽忽然又问道：“庞冲，你可知石坚与林啸为何敢对红楼出手？”</p>

“报仇。”</p>

马夫只是略微沉吟，随后便立刻说道：“太行三侠中的老二贺近州于两年前被仇家买通杀手击杀于苏州，杀手正是红楼中的陆驰；至于林啸，他的独生儿子同样是被人暗杀身亡，杀手便是红楼中的余梦归。太行三侠虽是结义兄弟，但三人感情却胜过血亲，贺近州死后，太行三侠便只剩两人，所以石坚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击杀贺近州的凶手；而林啸三十岁才得一子，却在三年前同样死于暗杀，最后他虽查到是敌对帮派买凶杀人并一怒之下将对方帮派一举瓦解屠灭，但始终没有查到杀他儿子的杀手到底是谁……”</p>

顿了顿，马夫继续说道：“石坚武功高强，脾气火爆，一旦得知杀害结义兄弟的人是谁后，以他的性格，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不顾一切报仇雪恨；而林啸的义鼎堂势力在黑道上虽并不算强，可如今江湖上一大半的绿林势力都已经归附于春秋阁，有花自飘坐镇的春秋阁作背景，就算是天下人畏之如虎的红楼，林啸也一定敢去咬上一口的。”</p>

“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如此清楚，很好。”公子羽的话音透着赞许，说道：“现在你该明白，消息情报是何等的重要了吧？”</p>

“庞冲明白。”马夫轻轻点头，随即又说道：“几路杀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想必现在石坚和林啸都已经在去寻仇的路上了。”</p>

车厢里，公子羽睁开眼睛，表情甚是平静，缓缓说道：“看来这两把刀，借得很及时。”</p>

他又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p>

马夫沉吟片刻，说道：“以石坚和他三弟周云廷的武功，对付一个陆驰应该是能稳操胜券的，前提是他们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击杀陆驰，不能让另一路的徐邝赶来支援；至于林啸这边，根据我们的情报，那个余梦归的剑下已经死了十一个成名的武林高手，他的武功要比徐邝和陆驰高上不止一截，除了黑榜十人众之外，他也是如今江湖上最令人胆寒的杀手之一，而且他目前已经入城，与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不明身份的高手，倘若林啸带的人分量不够，只怕义鼎堂这次会损失惨重。”</p>

“分析得比较合理。”</p>

公子羽语气依旧平静，缓缓道：“红楼中人绝大多数人最擅长的是行刺暗算，讲究的乃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后一击必杀，如果提前失去了这些优势，再厉害的杀手也已先失败了一半，而仅凭自身武功的话，他们未必就是那些武林高手的对手。况且现在他们的身份已经被提前曝光，以石坚等人多年的江湖经验，要杀陆驰应该不难。至于那个余梦归，此人不但暗杀手段高明，一身武功也很高，尤其是剑法也算顶尖之流，不论暗算还是光明正大的搏杀，他都有不惧的底气，所以你说得不错，林啸想要杀他是很困难的。”</p>

马夫说道：“不论林啸能不能杀掉余梦归，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只要林啸找到了他，我们的目的就已经成功了。”</p>

“不。”</p>

公子羽回答得很干脆，语气却依旧淡然，说道：“刀已经借了，那便得用好，既然要打草惊蛇，就绝不能只打蛇的七寸，必须要将它的脑袋彻底砍下来。所以余梦归必须死，其他的红楼杀手也一样。”</p>

马夫微微一怔，心中陡然一凛，他已经从公子羽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极其浓重的杀意。</p>

他也深刻的体会到，有时候杀人是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p>

“凭林啸的力量的确不能那么容易就杀掉余梦归。”公子羽悠然续道：“但我们可以帮他。”</p>

斗笠下，马夫的眉头一皱，疑惑道：“可如今我们在常州的人手有限，只怕分不出力量。况且把人一调走，只怕红楼立刻就会趁机对公子动手了。”</p>

“我知道，最近他们一直都在寻找最好的时机对我下手，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们的尾巴跟着。但……也无妨。”</p>

公子羽悠然道：“他们还需要时间调集人手，我也刚好需要时间。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他们的人进不来常州城，逼他们暂时不敢轻易在常州对我动手。”</p>

“那……，”马夫犹豫一下，试探着问道：“林啸那边，谁去呢？”</p>

“还有时间，不急。”公子羽淡淡道：“到时候我自有安排。”</p>

马夫没有说话，他抖了抖缰绳，马车加快了速度。</p>

片刻后，公子羽继续传音，道：“算算时间，从金陵发出去的那些信，现在应该都已经交到该收到信的那些人手中了吧？”</p>

“是的。”马夫回道：“根据方才的信报，那些信基本都已经交到它们的主人手上，只等公子最后的通知便可展开行动。”他略微一顿，续道：“而且，距离常州最近的几个人也已经在来的路上，最快的明日便能到达此地。”</p>

“很好，他们来得很及时。至于其他地方的人，他们的行动需要他们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后方可进行。”车厢里，公子羽手指习惯性的轻轻叩着座椅，在沉吟片刻后，他问道：“能在明日赶到的人是谁？”</p>

“浪子。”马夫简短的回复。</p>

“何欢么？”公子羽目光微微一动，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来他又缺银子了。”</p>

公子羽眯了眯眼睛，忽然说道：“那城外的徐邝，就通知何欢去吧，我也很想知道，他那口刀还够不够快。”微微一顿，他又补充一句：“完事以后，让他进城等我。”</p>

“好。”</p>

“除了何欢，还有谁最快？”公子羽继续问。</p>

马夫缓缓答道：“王乐鱼。”</p>

“竟然是他？”公子羽首次觉得颇为意外，轻轻皱眉道：“一个人如其名只喜欢钓鱼的人，为何突然会对杀人感兴趣了？”</p>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p>

马夫却缓缓道：“或许他来这里并非是为了杀人，而是钓鱼。”</p>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来找我的。”公子羽沉吟许久，道：“钓鱼不吃鱼，掌名慈悲却出手修罗，他这个人很麻烦，若他真动了手只怕会节外生枝，这次行动便先不让他参与。”</p>

“好。”马夫还是回答得很快。</p>

公子羽忽然问道：“对了，辛不苦这几日的行踪可有掌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