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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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卞立时回道：“太后，此乃自然之理，臣不能得受！”</p>

他挺直了胸膛，侃侃道：“路遇难事，凡举君子，便不能视而不见，换做任何一人，只要在场，俱会出头，若是以此得官，不唯士子不平，其人也受之有愧！”</p>

张太后摇头道：“孙卿多年为官，岂不知‘子贡赎人’、‘子路受牛’之道？为民风之故，你也不能推脱。”</p>

她提的这两个典故，语出《吕氏春秋·察微》，说的乃是“故治乱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的道理。</p>

从前鲁国有律，若是国人在外沦为奴隶，有人出钱赎买，事后朝廷将会给其人补回赎金。</p>

其时孔子的学生子贡颇有资财，赎了鲁人回国之后，却不肯接受朝廷给回的赎金。</p>

而另一学生子路偶然救了一个落水者，事主送了一头牛给他做为谢礼，子路坦然纳之。</p>

旁人听了，都赞赏子贡施恩不图回报，乃是真正的君子之度，又说子路满怀铜臭之心，不是正道。可孔子却赞子路而批子贡。盖因有了前车之鉴，赎人赔本买卖便无人肯做，做了好事，倒填钱不说，还未必得个好，而子路得牛，却能鼓励世间救人之风。</p>

张太后只提了一句，孙卞立时便领会了，便道：“既如此，便请给予赏银罢！”</p>

不要官职，而要赏银，足以体现他宰辅气度。</p>

张太后笑道：“此事交由京都府衙去办，却与孙卿无关。”</p>

***</p>

孙卞当先走出了垂拱殿。</p>

周得昆上前几步，口中叫道：“参政留步。”</p>

新皇才登基，官署里一堆的政务等着自己回去处理，孙卞抬起腿，还未来得及迈出去两步，就被后头周得昆拦了下来。</p>

他虽是有些不耐烦，到底同朝为官，却也只好回头道：“何事？”</p>

周得昆上得前去，与他并排而行，口中小声道：“方才在殿上，我未能来得及说，好似今次出头请医官、拢人丁、选壮勇那一位，乃是女眷……”</p>

孙卞面上一呆。</p>

周得昆恰才被孙卞捏着七寸，在地上甩来甩去地蹂躏了半日，此时反口咬回这一下，虽说是不痛不痒，可他心中却是痛快了些，又细细观察了孙卞那发僵的表情，好整以暇地道：“太后着我拟了章程出来，却不知孙参政以为如何？”</p>

他足下越走越慢，却半点没有被落下——原是孙卞也跟着越走越慢了。</p>

“参政若是当真只要金银，那我章程里头，便只提金银，不知妥不妥当？”</p>

周得昆面上表情甚是矜持，可看在孙卞眼里，却实在可恶。</p>

方才站在殿上，孙卞虽说口中连连谦让，心里未尝没有几分自得，还在想着不知是哪个儿子这般出挑，从前怎的就没叫自己看出其人有此番急智。</p>

又在想到底是自己的种，面上瞧着寻常，一遇得事情，立时就显出来了。</p>

这样惶急之下，旁人俱是不知所措，偏他晓得先请大夫，再拢人手，最后因人手不足，当机立断，又以自家参知政事的名头去请了官员家丁出手相助，又金银诱使百姓。</p>

这一番动作，事后想来，其实并无任何难处，可难就难在时间如此之短，不容人去做半点考虑，不过须臾之间，他还能想得得如此周全，一二三四，次序、对应，丝毫不乱。</p>

如此质地，只要自己好生调教，细细打磨，将来必是能够成才的！</p>

他已是做好了打算，今次回去，便要将此子带在身边，认真考察，看要往哪一处培养。</p>

然则这美梦还没怎的做好，就被对面周得昆一瓢冷水泼了下来。</p>

怎的就是个女眷……</p>

可惜了，这便不能带在身边使了……</p>

孙卞到底是一朝宰辅，慢慢走出几步，立时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p>

也没什么不好。</p>

若是女眷，想来不是自己家中夫人，便是九妹芸娘。</p>

总归是好事。</p>

若是夫人，做了这般义举，自己作为丈夫，面上也能添光彩；若是芸娘，正说明孙家家风好，多多少少能把亲爹那不靠谱的名声抵消一些，说不得给妹妹挑夫家也更为方便。</p>

当然，他也不是看不出周得昆的意图。</p>

对方特意提这样一句，无法是想得他认个好。</p>

今次这样的大功，若是女子立下，犹是好做。</p>

已婚妇人，本有诰命的，多提个一品两品，毫不困难；未婚女子，求个恩典，得了封号同赐田——哪怕只有一两块小的，将来也能生银生铜，还能有个头衔。</p>

哪个都比单拿金银好。</p>

他扫了一眼周得昆，也懒得理他，只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多谢提醒”，复又寒暄两句，也不同他废话，快步回了府衙。</p>

——难道我只有一条等你开口的路子不成？</p>

此事多人目睹，罪魁未知，将来又有御史台介入监察，我孙府的女眷行事如此典范，只要京都府衙的折子一经递上，自有御史台的好事人出来搭话。</p>

又不是那等挑不出什么好的，全靠旁人装饰漂亮了才能送得人前，自家人今次如此出挑，哪怕随便往地上一扔，也一般无人敢视而不见。</p>

你且端着罢！自己错了事，还想来拿捏我，我才不稀得理你呢！</p>

孙卞大步往外行，走着走着，不由自主的，口中就哼起小调来。</p>

他自家开始还未觉出来，等到进得公署，见得来往官吏笑着同自己打招呼，复才反应过来，快快闭了口。</p>

心中却是忍不住回味了一番——以前怎的不觉得，这一曲古人填的声声慢，旁人都说哀戚悲婉，其实调子还是有几分欢快的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