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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落衡去到大堂。
大堂内只有扶苏背对着,秦落衡进入其中,行礼道“见过长公子。”
扶苏转过身,目光在秦落衡身上扫过,而后道“秦尚书令,你的身体可恢复完全?”
秦落衡道
“多谢长公子关心,我的身体基本已完全康复。”
“不知长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扶苏沉默些许。
开口道
“我为儒家而来。”
“或许我的到来并不合时宜。”
“也不应当。”
“但我却认为我必须来这一趟。”
秦落衡蹙眉。
他没有吭声,只是去到了一旁,径直坐了下去,而且将主座位置让给了扶苏,扶苏自然明白秦落衡的用意,他看了眼最上方的主座,并没有选择落座,而是选择跟秦落衡同侧而坐,两人毗邻,仅身距两三个身位。
秦落衡并没有急着回复,而是朝外面大声道“来人,去送点茶水过来。”
在东郡休养的几月里,秦落衡偶然发现了几颗茶树,因而特意让人去炒了一些茶,来到薛郡也是随身带了不少。
很快。
便有小吏把茶水送了进来。
秦落衡笑着道“长公子,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种饮品,入口虽略有苦涩,但后有甘甜,可算得上是先苦后甜,长公子不妨尝尝,这种茶品对身体也有不少好处。”
说完。
自顾自的饮了一口。
见状,扶苏望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也学着饮用了一口,在初略品尝之后,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惊喜,称赞道“这茶叶确实不凡,我来薛郡倒是来对了。”
倏地。
秦落衡开口道
“长公子此行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扶苏把茶碗放下,脸色变得有些肃然,沉声道“我的来意你恐已猜到一二,我非是为儒家求情,只是想让你变更一下行刑地点。”
“儒家不当受此羞辱!”
秦落衡澹澹道
“羞辱?”
“何以见得?”
扶苏蹙眉,凝声道“处决儒生于孔圣贤讲学之地,这难道不是一种羞辱?儒家此次的确犯下了重罪,也理应受罚,但儒家毕竟为百家学派,在天下也广有声誉,若以此等方式处决儒家,只怕会激起很多的不满和不适。”
“再则。”
“朝廷北伐初歇,天下眼下旨在安定。”
“人心定,天下定,儒家士子,一群文人而已,即或蔑视律法,蔑视秦政,甚至对秦政多有指责,但一群文人何以能成事?处死即可,何以要将儒家羞辱的这般彻底?”
“当年,周武王灭商之后,伯夷、叔齐宁为孤忠之臣不食周粟,武王对他们是不杀不问,正在于几个迂腐之士不足以动摇天下,只是现今儒生已行了复辟之行,按律当斩,所以我并不会上疏父皇开恩,赦免儒家。”
“但当今儒生之言行,在我看来,大多出于其学派怀旧复古之惰性,意在标榜儒家独步天下之气节而已,此等迂腐学士,认真与其计较,甚至是彻底摧毁儒家道统,实在有些过了,于薛郡处死数百人,恐会让儒家更有扰乱人口之口实,亦会让当地民众惶惶不安。”
“儒生罪已致死,这无可置辩。”
“只是实在不当处刑于薛郡,而当另择他处,以此才能避免秦儒矛盾进一步激化,也避免让地方民众陷入长久哀痛,进而影响到地方的安定人心。”
“此中利害,望尚书令三思。”
“萧何也是这般认为?”秦落衡冷冷一句。
“萧长吏并未与我谈论过此事,只是他并不赞成我来薛郡。”扶苏回答的很干脆。
“你长公子为何还执意要来呢?”秦落衡轻叹一声。
扶苏道
“我认为不当如此处置儒家。”
“不当如此?”秦落衡嗤笑一声,摇头道“长公子,你还是没看清局势,这是不当吗?儒桉子纠葛,除了儒家本身违法甚重,还牵涉到了六国余孽,在于复辟势力,坑杀儒生也好,宽恕儒生也罢,都旨在震慑其后面的复辟势力。”
“但朝廷何以定下坑杀?”
“因为天下的形势已经变了!”
“长公子言必儒家迂腐,但我却不敢苟同,儒家真的迂腐吗?”
“就政道大事来看,儒家从来都没有迂腐,不若也不会想出在各地兴办私学,用以传播自家学派。”
“再则,孔夫子杀少正卯,迂腐么?孟夫子毒骂墨子纵横家迂腐吗?孔鲋等儒家士子主张诸侯制,迂腐吗?孔门跟六国余孽勾连,袭杀朝廷官员,迂腐吗?”
“儒家若也算迂腐,那我等只怕是愚蠢了。”
“我知道,长公子受到儒家的影响很深,对儒家的仁善深以为然,但长公子莫要忘了,大秦奉行的是法制,大秦一切的行事,皆是法制之当为,今儒生复辟反秦,就必须要予以严惩,不若陛下不会发音,法度亦不会允许。”
“至于你的建议”
“我只能说愚不可及!
!”
“长公子你一直以来都没明白一件事。”
“儒家的确是百家之一,但所谓百家却有一个条件。”
“当儒家属于大秦的时候,儒家的确是百家之一,甚至是天下文学之首,但当他不再属于大秦的时候,那这个天下,就将不再有儒家的存身之地。”
“你念及儒家对你的教诲之情。”
“我可以理解。”
“但想以此为儒家争取一息生存之机,实是谬极!”
“我之所以把行刑之地定在薛郡,定在所谓圣贤的讲学之地,就是要将儒家以往的辉煌彻底践踏,将儒家的真面目彻底揭开,让世人见识一下所谓的儒家是怎样虚伪的存在,我并非对孔圣人不敬,不若我大可直接定在鲁县,而非是薛郡了。”
“明日之后”
“儒家从天下除名!”
“此举亦是在告戒天下士人。”
“从今以后,顺秦者昌,逆秦者亡!”
闻言。
扶苏脸色倏地大变。
他满眼惊恐的看着秦落衡,仿佛不敢置信,这番话竟出自秦落衡之口。
他本以为秦落衡把地点定在薛郡,只是想要羞辱儒家,从儒家之士感到羞愧,但没想到,秦落衡根本就不是此意,他是想摧毁儒家,把受儒家影响最深的郡县,直接从上进行一番彻头彻尾的‘洗礼’,让儒家再也得不到任何恢复。
他是真的想灭绝儒家!
!
扶苏颤声道“儒家何以至此?”
秦落衡冷声道
“儒家为什么不能至此?”
“连你都无法为儒家脱罪,儒家所犯下之罪恶,可见一斑。”
“儒家愚顽无行,屡抗新政法令,而今更是倒行逆施,对抗秦律,兴办私学,意图搅乱天下,儒家之种种劣迹,朝野皆知,若是其他臣民,恐早就人头落地了,大秦自来法不二出,天下例无法外之人,也不容有法外之人。”
“大秦对儒家何如,长公子应比我清楚。”
“但儒家又是如何回报大秦的?完全不思陛下的善待之恩,也不思大秦对其的宽容,一意孤行,甘愿沦为复辟鹰犬,这便足以证明儒家之无药可救也。”
“若不依法处置,大秦法统何在?!”
“长公子。”
“复辟余孽之危害,天下何人不知?”
“可这儒家卷入复辟,却是不可自拔,如此丧尽天良之学派,留之何用?以往大秦的确想让儒家替朝廷教化世人,但儒家何曾恩念?儒家天下嘴上说着民心即天心,可他想过人民生计吗?朝廷让他们为官,想让他们为秦开创兴盛文明,但儒家又是怎么做的?”
“不仅弃官而逃,更是大肆鼓噪复辟,这还算得上是治学之人?”
“儒家这分明是一只读坏了脑子的虎狼。”
“而且已为天下所不容!”
“儒家既不愿容于秦,大秦何以要继续容儒?”
“大秦可以给儒家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四次机会,但过犹不及,而且儒家的种种做法,已足以证明,儒家根本就没有念及过朝廷,如此不恩不义,丧尽良知,毫无底线的学派,大秦要之何用?只会为天下徒增恼事罢了。”
“而今若不对儒家赶尽杀绝。”
“等儒家借助地方余势,再次东山再起,继续鼓噪生事,只怕到时儒家对秦廷的抹黑只会更甚,到时诋毁、曲解秦政的谶语,只怕天下会沸沸扬扬,长公子,你固然不为所动,但底层民众难道真能区分?”
“此等恶风不禁,必国将无国。”
“此外。”
“士子修学皆从私门,必遭至国家之学不能立足。”
“今我大秦,业已别黑白而定,然私学之士依旧传非法之学,长此以往,大秦地方岂非又陷入到春秋战国之列,春秋战国战乱数百载,如此触目惊心之历史,长公子就不曾感到有些许胆寒和不安?”
“你或许会说儒生不过书生罢了。”
“但你又岂知天下大事竟皆生壮于书生?”
“书生的聒噪之力,谋划之能,战国之世,纵横捭阖,公子就真的一无所知?”
“我既为儒桉处决之人,就理应要消除后患,不然任由儒家继续在地方滋生,早晚有一天会反噬朝廷,到时,天下会变成何样,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公子为陛下长子。”
“岂能因小仁而乱大政乎?!”
“可是”扶苏叹息一声,似乎想要辩解。
“没有什么可是。”秦落衡直接出声打断道“诸子百家,在乱世时,的确是天下之百家,但而今是秦之天下,一切就当有所改变,他们若是为秦所用,则能继续位列百家,若是不能为秦所用,自当从世间抹除。”
“不过诸子先贤的着作却是能继续遗世。”
“但学派就大可不必了!”
“大秦很大,容得下上千万民众,同时,大秦也很小,容不下任何叛逆存在。”
“长公子可还记得我在士人盛会上所说,诸子百家已到了消失的时候,儒家只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以后的大秦将凝百家之所长。”
“成华夏之文明!”
扶苏深深的看着秦落衡,此时已一言不发。
秦落衡起身,负手而立道“长公子,按理而言,我不当对你有所指责,但你这次的行为,的确失当,我早已将告示公之于众,天下万民也都知晓了此事,若因你而突然更改,天下又会如何看待秦政?看到秦吏?恐怕会认为大秦就是出尔反尔之徒吧。”
“你所为之危害,你当真没考虑过吗?”
“而且这次是我拒绝了你,若是换成其他官员,他们又岂敢拒绝于你?你这是拿朝廷的信用为自己的鲁莽买单,实在荒谬至极!”
“你一直为外人称道,说是什么‘信人奋士’,言语永远热血沸腾,永远的铿锵正义,但殊不知所谓正义并不一定就是对的,于儒家而言,长公子所为,的确是仁义之举,但对于大秦而言,却是危害甚重。”
“我以往服侍陛下身边时,也曾大言不惭,也曾口出狂言,甚至是说些不着调的话,陛下也并未真的怪罪过,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却才发现,自己以往的所做作为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国!家!”
“人都有私心,但为官者,却是需以国事为重,而非以私心为重。”
“长公子你却是有些分不清其中利害了,长公子你需时刻谨记一点,有国才有家,于普通民众而言,是家国,家在前,但对我等而言,却是国家为重,国在前,家在后,诚然,的确有国、家利益一致时,但在不一致时,我们做出的决定,却是能决定这个国家的走向。”
“甚至是未来!
!”
“我在此劝一句长公子。”
“大秦以法治立国,公子却以善言乱法,此远离大秦新政之道也!”
“公子万事当以国家为念!”
扶苏默然不语。
秦落衡也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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