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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怕什么?”
“权势也!”
“庶民不读书、不识文,他们懂什么礼义?”
“孔夫子,天下圣人也,行仁义于海内,从者仅七十人而已。”
“鲁哀公,南面称孤,境内之民,谁不臣服?”
“非鲁哀公比孔夫子更有仁义,乃庶民畏惧权势也。”
“百姓者,如家中不孝之子,父母说之不听,邻居劝之不睬,师长教之不改,抓进官府,关而笞之,立马规矩。”
“重罚,才能使民众畏之!”
“着文鼓吹邪说之儒生,持械扰乱社会治安之游侠,挟国外势力以自重之纵横家,君王左右结成帮派、自谋私立之侍臣,以及不事耕战之工商个体,皆应予以严惩。”
“诛杀无赦!”
“即便不能,也当抓一二典型,杀鸡骇猴。”
“厚赏,民众趋之。”
“勤于耕种者,奖,以劳作之时日论酬;勇于争战者,赏,以斩获之首级计功。”
“树三四模范,举国效之。”
“赏罚之外,严禁庶民胡思乱想,那些华而不实,蛊惑人心,乱七八糟之术,当一律烧掉。”
“以律法为教材,让官员作教,使天下是非一个标准,人人言谈归于法,行为合乎律。”
“耕者,只知用力刨土;战者,只懂英勇砍头。”
“国君若能如此依法治国,国家焉能不强?!”
“到时不仅霸业指日可待,功绩必超五帝,直追三皇。”
言语间。
韩非额头津亮,双眼放光,一派神采飞扬。
但全场却一片死寂。
众人皆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出言相对。
荀子就出自儒家,而韩非却把儒家定义为着文鼓吹邪说之派,而且还立主焚文,这已是大逆不道之言,甚至可称得上是欺师灭祖。
想到这。
李斯眉头微微一皱。
他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
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
随即。
李斯不禁面露苦笑,他当年见荀子面色微沉,故以为荀子心生不满,为了顾忌荀子脸色,让荀子不至过于难堪,他因而选择出声驳斥了韩非。
他当时说道:“韩非兄所言成理,只是夫子所说的‘礼义’,恐也不能放弃,治国若不以‘礼义’为基础,日后就是成就了霸业,恐怕也是不仁之霸,不义之业”
一念至此。
李斯额头冷汗却已涔涔直流。
他想到了自己后面说的话。
“天下大势,得到以持之,则安。无道以谋之,则危。斯虽不才,先生之教诲,不敢忘也。我等宁效力于礼义之弱国,不愿助封于不仁之强国。”
李斯勐的看向门外。
但四周空荡荡的,哪有半点人影。
李斯收回目光,蓦然察觉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头还在涂涂乱跳,不禁自嘲的笑了。
“李斯啊李斯。”
“你这是如何了?害怕了?”
“不!”
“你从来都是无所畏惧,从来都是信心十足,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你怕何来?”
“论出身,你不过是一个上蔡小吏,一个自嘲为曾经周旋于茅厕的厕中鼠而已,是命运,是才具,是意志,更是察言观色,将你推到了帝国丞相的高位,而臻于人臣极致。”
“你并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更没有辜负这一高位,你不像其他尸位素餐的官员,你入秦以来,尽职尽责,有口皆碑,陛下对你的倚重更是有目共睹,自古至今,几曾有过大臣的子女与皇帝的子女交错婚嫁?唯有你李斯坐到了。”
“那么为何你会害怕呢?”
“害怕何来?”
李斯的情绪沉重而飘忽。
几如才离去不愿的沉甸甸又飘飘然的大雪。
陛下巡狩归来之后,言行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捉摸的变化,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心事。
何种变化?何种心事?
他隐隐约约是捕捉到了一些影子。
但又无法确证。
他其实早已察觉到了陛下意图补正新政的气息,也察觉到了有可能的朝局变化,从陛下有意放缓天下徭役,有意推迟关中民众去服徭役开始,他就已有所察觉。
但他的确是怕了。
他害怕陛下补正治道,让他这个丞相做牺牲,让他去上祭台。
是也是也!
人生在世,最耻辱的莫过于卑贱,最悲哀的莫过于穷困,而他过往久处卑贱之位,饱受穷困之苦,他早就忍受不住,所以他背离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愿做厕鼠,他要做仓中鼠。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身死,或者被罢黜,定会遭至秦政不满者鸣鼓而攻之,其时,所有的功业都抵挡不住那潮水般的汹汹攻讦,商君功高如泰山,尚且因君主易人而遭车祸,他李斯的威望权力功业能大过商君?
若将苛政之罪加于他李斯之身,又岂是灭族所能了结?
所以他不敢进言补正缺失!
只是现在陛下已经开始思索新政之得失,开始想不着痕迹的改正一些容易激起天下骚动的法令了,而他又将何去何从?
李斯满眼木然和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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