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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四这天,多云,没有太阳,也没下雨,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冬天。
但对纪家村而言,却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因为村里来了个大人物,据说是京城当大官的,连上次坐轿子来的县老大爷都在殷勤地随侍左右。
里正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听闻此事,连忙前去村口迎接。
一行人下了马车,县大老爷便开口“带我们去一趟坟地!”
这让大伙儿尤为意外,里正作揖道“坟地多不干净的东西,恐冲撞了二位大人,大人不若进屋稍作休息,有事传唤小人代劳即是!”
张德成看向周嘉荣。
周嘉荣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锦袍,头戴玉冠,虽是不出挑的打扮,可若是识货的便看得出来,他身上这袍子面料极好,行走间似有流光溢动,一看便不是凡物,再配合他白玉般的容貌,在这千篇一律的乡下宛如水墨画中突然多了一抹鲜亮的眼色,让人很难不注意他。
但周嘉荣却毫不在意,浅浅一笑道“无妨,我们今日是来办案的,来都来了,便去一趟吧!”
见他坚持,张德成里面给里正使了一记眼色“无需多言,带我们去钱氏的坟地。”
钱氏死后葬在了后山,这片地方是村里的坟场。死的人基本上都埋葬在这里,但又因为家族不同,分为了几块。
纪天明家父母俱丧,又无兄弟,唯一的妹妹还是个小姑娘,所以钱氏的丧事也料理得极为简陋,只准备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将其下葬,坟前连个墓碑都没有。
因为才下葬四个月,坟头上的土还很新鲜,极好辨认。
里正将人带到坟前“两位大人,这便是钱氏的坟。”
周嘉荣颔首“挖吧!”
里正吓了一跳,看向张德成。
张德成吹胡子瞪眼“挖啊,没听到周大人的话吗?”
县衙的衙役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挖开了坟,掘出棺材打开。
好几个月过去了,钱氏的身体已经腐烂,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围拢在旁边看热闹的村民赶紧往后退,张德成也抬袖掩鼻,对周嘉荣说“周大人,咱们不若到那边树下,等仵作验尸。”
周嘉荣不动“无妨!”
他面不改色地盯着地上这具无头女尸。
张德成见周嘉荣都不走,自己也只能在一旁陪同。
尸体抬出来放地上后,戈学义立即拿出工具开始验尸。因为尸体表面已经腐烂,又没有头,能寻到的线索很少,他便重点检查骨骼有无异常。
一刻多钟后,戈学义终于有所发现,激动地对周嘉荣说“公子,钱氏颈椎碎裂,在死前应该被人从后袭击过,没有头颅无法验证其头上是否有致命伤。但看颈椎的裂痕,背后袭击之人,用的力气应该极大,这一击,钱氏即便不死,也会当场昏迷过去或是失去反抗能力,小人怀疑,钱氏之死很可能是被人从背后用钝器击打头颈所致,可惜没有头颅,不然便可验证小人的猜测。”
都已经将人打晕或是打死了,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费力砍下其头颅呢?
周嘉荣颔首,目光转移,落到张德成身上“张大人,不知县衙当时验尸的是哪位?可在现场?”
这属于严重失职了,如此重要的线索竟然没发现。
张德成尴尬地说“是县里的仵作,命唤汪洋,今日没有随行。当日发现钱氏尸体时,满身都是血,尤其是头脖交接处,甚为严重,血肉翻飞,完全看不出尸体原来的模样,兴许是因此遗漏了线索。还是戈大人心细如发,实在令我等佩服。”
周嘉荣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又问“张大人,在现场可发现有棍棒、铁器、瓷器等物?”
张德成苦笑“当日,我们都以为钱氏是因被砍头而死,认准了刀具,不曾留意其他!”
也就是有没有也不知道了。
事发已经四个多月,纪天明家也不知进出过多少人,再想查找这击打凶器,已是不可能。
周嘉荣只得作罢“继续!”
然后又嘱咐刘青去将钱氏的父母带来,他有几个问题想问。
钱家就在邻村,并不远,半个时辰后,钱氏父母就来了。一看到女儿的坟被掘开了,钱母当即捂住鼻子,伤心地哭了起来。
钱父要稍微理智一些,只是神色仍有些黯然,拉了拉妻子,上前冲着张德成和周嘉荣行礼。
周嘉荣让他们起来说话“当日发现尸体时并无头颅,你们又是如何判定死者便是钱氏?”
钱母双目垂泪,低泣道“回大人,民妇是根据穿着打扮和身上的胎记辨认出小女的。事发当日,她身上这身衣服是前几日小女新做的,花了三钱银子,甚为爱惜,而且尸体左肩下方,有一红痣,小女也正巧有一红痣。”
在没有头的情况下,用衣物、身体特征来判断尸体身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周嘉荣颔首,又问“你女儿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可有什么爱好?”
钱母回想了一会儿,说出了剪花、下厨、做针线活这类闺阁女子最常做的事,跟寻常女子别无二样。
纪家在乡下也算是小富之家,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钱家家境也不错,钱氏在娘家时的生活还不错。钱母絮絮叨叨念了一刻钟,说女儿在娘家时的一些小事,说着说着又伤心地落下了泪水。
就在这时,周嘉荣忽地打断了她“钱氏可有缠足?”
钱母愣了下,点头“缠了的,我们这十里八乡的闺女除非是那等极贫寒的人家,女儿家都是要缠足的。”
这在当地本是极寻常的一件事,不料周嘉荣却变了脸“戈学义,你跟他们说说!”
戈学义将尸体脚踝处的衣物拉了上去,露出森森白骨,没了肉,脚上的骨头格外清晰,戈学义将脚上的骨头摆放在一起,又拿尺子来量“四寸五,加上腐烂的骨肉,应有五寸,骨头并无扭曲,该尸骸没有缠过足!”
缠足多是三寸金莲,脚上的骨头因为外力强制作用,会扭曲变形,骨头跟正常未缠过的足大不一样。但这具尸体的脚显然不是这样,这是一双没缠过的大脚。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里正指着尸骨哆哆嗦嗦地说“大人……您,您这意思是棺材中的不是钱氏?”
钱家二老也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骨“怎么会……当日我亲眼见过,那颗痣错不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人背上有痣,但缠过的脚却不会复原!”周嘉荣淡淡地说。肩背那么宽,钱母记得有痣,未必记得在哪个位置,若是有些差距,她肯定也看不出来。也许世上找不出有两颗一模一样位置和大小的痣,但找个右肩下方有痣的却不难。
现在他无比肯定,棺材中这具尸体绝不是钱氏。如此一来,凶手为何会千方百计砍下钱氏的头颅便很清楚了,应是为了掩盖其身份。
张德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震惊地说“这……周大人不愧是大理寺的断案高手,下官佩服佩服!”
周嘉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不过在大理寺呆了一个多月罢了,这个张德成,如此多重要的线索竟然没发现,能将案子办成这样,要么是稀里糊涂能力不行,要么便是从中谋了利故意为之。
不管是哪一种,出现如此大的纰漏,差点弄成冤假错案,他头上的乌纱帽都难保。现在才开始冒冷汗,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想想,就因为他,差点让纪天明蒙冤白死。
在场的村民更是不敢置信,纷纷窃窃私语。
“这具尸体不是钱氏,那是何人?”
“对方又为何要给她穿上钱氏的衣服?掩盖其身份?”
“这到底是不是天明杀的?还是另有他人啊?”
“咱们村子平平安安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
周嘉荣一边观察在场诸位的反应,一边对张德成说“张大人,如今只要查明此女身份,便知凶手是何人!”
张德成这才反应过来,点头哈腰道“是,下官这就去办。来人,去查查,附近十里八乡在七月末到八月初可有年轻女子失踪!”
七八月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当时发现尸体并未腐烂,那死的日子也就在案发前一天或当晚,只要查那段时间失踪的女子即可,找出对方的身份,失踪的地方,最后见过何人,便能缩小调查范围,找出嫌疑人。
周嘉荣还算满意,轻声说“那就有劳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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